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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极殿内,原本垂首独自饮酒的明辉仙君,骤然站起了身,如湖面般平静幽邃的眸子荡起涟漪,眼白突兀地染上了一抹猩红。 随着他的起身,整座殿堂突然安静下来。 原本还在交谈的人们下意识闭上了嘴,只有陆鸣巳突然清晰的粗重喘息回荡在空旷的殿堂内,属于仙尊位阶的沉重威压在殿堂里扩散。 威压之下,连悬挂于屋顶的夜明珠光辉都黯淡了几分。 陆鸣巳双眸血红,死死盯着水镜里那道鲜明如火的身影,阴郁的视线沉重得如有实质,仿佛可以穿透时空,落在遥远的那道身影上。 岚岚……要做什么? 他对无数道落在自己身上的刺探视线恍若不觉,心脏跳得十分迅疾,七上八下,手掌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青铜酒盅,将形制古典的酒盅捏得变了形。 隔着数百里的距离,车顶上的危岚突生灵感,察觉到了这道沉重而又黏腻的视线。 他抬起头,目光没有目标,却又无比精准地与陆鸣巳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可危岚却突然有了明悟——是陆鸣巳在看着他。 危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 他突然很想笑。 前世的百年时光像是一把枷锁沉重地压在他身上,他渴望的所有事物,都会以最残忍的姿态在他眼前被摧毁。 他想和陆鸣巳好好在一起,陆鸣巳不愿意,他想离开,陆鸣巳不允许……就连最后,以生命为代价的献祭,都没能让他从陆鸣巳手里逃脱。 他到现在还记得,看到建木折断、来自大地的缝隙吞噬族人的那一刻时,心底撕裂般的疼痛。 陆鸣巳就是摧毁一切的那个刽子手。 危岚是恨的。 他不恨陆鸣巳没有回馈给自己对等的爱,也不恨陆鸣巳背弃对他的诺言另找他人,他恨的是……从始至终,陆鸣巳都未曾把他当做过平等的人。 陆鸣巳从未尊重过他的想法。 只要他们有意见分歧,陆鸣巳永远都是正确的,而无论危岚想做什么,都永远是错误的、不应当的。 对危岚来说,这段曾经真挚过、甜蜜过的感情实在太让他痛苦了。 爱,爱不得;走,走不了。 陆鸣巳想要的是完全按照他的心意塑造的人偶,不需要有自我意识,只要听话、乖巧、温顺地当一个妍丽的花瓶就够了…… 可危岚做不到。 他有自己的渴望,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有想爱的人,也有会因痛苦而放弃爱的冲动。 可陆鸣巳……不愿接受这样的危岚。 危岚也不需要,一个不愿意睁开眼看清他的爱人。 蹉跎了一百年之后,他终于有了一切重来的机会,又怎么会再次踏上同样的一条路? 隔着遥远的距离,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危岚却扬起脸,冲着那道视线,眸光璀璨,唇角上扬,露出了解脱的笑容。 这次,陆鸣巳是真的鞭长莫及。 不远处,雷鹰凄厉的嘶鸣声震彻长空,濒死的雷鹰挥舞着羽翼,穿透天空的云层,扎向无垠高空之处的自由之地。它们扇动的羽翼带起了狂风,狂风吹开了乌云,让一束阳光刺破了冥渊上空亘古的阴暗,洒在了红色的花轿上方。 一束明灿而又温暖的光柱照射而下,落在危岚身上,映着嫁衣上内绣的金线,给他镀上了一层辉光,绚烂而又夺目。 危岚沐浴着金灿灿的阳光,感觉自重生以来,因积压的愤怒而浸着寒意的胸腔,像是被灌入了一股温水,让那颗始终冰冷僵硬的心脏,再次跳动了起来。 ——噗通、噗通。 是轻松而又明快的跳动声。 直到此刻,危岚好像才刚刚重新活了过来,不再是那只穿越了时光长河的,浸透了哀怨与死气的恶鬼。 危岚最后看了陆鸣巳一眼。 那一眼冷淡而平静,毫无情绪波动,像是隔着遥远距离的那个人,只是一个不足挂齿的陌生人,像是所有不堪的过去,都已经被彻底埋葬。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仙尊夫人了。 危岚转过身,脸上洋溢着恣意的笑容,足下发力,纵身一跃! 单薄瘦削的身影从高空坠下,坠向那遮挡了视线的云雾之中。 带着浊气的风吹在身上,锐利如刀,侵蚀破坏了那一身浸润着灵气的嫁衣,撕裂了明艳的下摆,破坏了牢固的盘扣,污染了灿金色的龙凤,让整件嫁衣碎成漫天的红色雪花,随风而落。 他终于打破了那座金丝笼子。 危岚放松身体,迎着烈风,向冥渊坠去。 他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消失。 真好。 连风,都是自由的味道。 危岚张开双手,双脚,闭上了双眼。 他的心灵只有纯然的喜悦,而无半分恐惧。 ——“噗通”。 他跌入了看不到底的深渊之中。 * 天极殿内,陆鸣巳不知何时起,已经将放在玉案上的水镜抓到了手里。他不发一言,下颚却因为咬紧而呈现紧绷的线条,凌厉有如锋刃。 可无论他的目光有多么噬人,水镜对面的那个人都看不到了。 那道赤色的身影毫不犹豫地从高空中跃下,坠入了冥渊……就像是划过天空的流星一样,转瞬之间,红色就熄灭在了暗色的湖泊里,云雾蒸腾而上,再也不见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