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轮廓
法医科,解剖实验室。 齐宏宇盯着赵联军的病例看了许久,都没将它放下,偶尔看一眼解剖台上躺着的尸体,又很快收回目光,再次放到病例上。 病例表明,赵联军颅脑被吊顶的铝合金管穿入,损伤极其严重,并因摔跌导致肝脏破裂,最终不治身亡。 肝脏破裂。 这个词死死的抓着齐宏宇的目光。 虽然病例看上去合情合理,而且高处坠落摔伤确实容易伤到肝,但有前两具因肝脏破裂而死的尸体依旧静静的躺在冰柜里,这伤就显得“痕迹过重”了点儿。 更何况吊顶不算高,两米出头,这个高度摔下来,别的脏器没什么事儿,偏偏又是肝破了…… 正这时,解剖室门被推开,他侧目看去,就见石羡玉正走进来,还边走边说:“我怂欣欣回去了,她手头也有工作,不好在我们这儿多待。” 齐宏宇嗯一声,表示知道了。石羡玉又对着解剖台的方向努努嘴,问道:“准备解剖了?” “没有。”齐宏宇摇头说:“已通知到赵联军的家属,但他家属似乎特别传统,不同意我们解剖,说什么,决不能让他死了还不安生,还要被人在遗体上动刀子。” 说完,他把手里的病例递给石羡玉。 石羡玉沉默两秒,才抬手接过病例翻看起来。 肝脏破裂这四个字同样吸引了石羡玉的注意力,他表情少见的凝重起来,将整本病例翻完,然后把病例还给齐宏宇,并说:“又是肝脏破裂,这里头恐怕有鬼,但不足以证明他并非死于意外,如果不能取得家属同意,那么……” “强制解剖。”齐宏宇不等他说完就表态道:“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石羡玉呵呵一声:“你果然和传言一样,不计后果,不守规矩。”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啧!”石羡玉岔开话题:“不急于这一时吧?先试试再做做家属的工作?” 齐宏宇斜眼:“你去?” “……”石羡玉沉默了,过好几秒他才别过头说:“这么有难度的任务还是是交给仇教导的好,我们不如做些别的工作吧?比如尝试下能不能查出足以确定他并非死于意外的证据?” 齐宏宇同意:“成,那我先做尸表检查,能查出什么最好了,查不出来的话……还是只能强制解剖。” “你咋就这么轴呢?”石羡玉扶额:“要他真死于他杀还好说,否则,家属一闹,代价恐怕有点大,甚至不是处分那么简单了。” 说完不等齐宏宇开口表态,他又话锋一转:“别着急吧,仇教导这么相信我们,我们也该相信他才对,相信他能做好家属的工作,同意我们解剖。” “再说吧。”齐宏宇也想到了仇教导,嘴角微微扬起,接着说:“先把尸表检查做了。” 石羡玉同意,立马后退两步,示意齐宏宇上。 齐宏宇也不再多说,但却也没动手,只是盯着尸体的脑壳。但石羡玉明白他已经开始检查了,尸检不是一上来就动刀子的,受害人的穿着及衣服上的附着物等同样是尸检的一环。 只不过这个环节应该会进行的很快,因为死者动手术前衣服就被脱了,等宣布死亡后就应齐宏宇的要求,被直接拉到支队法医科来,这会儿身上就盖着条白布。 这边齐宏宇正按部就班的检查着,那头石羡玉又开始嘀嘀咕咕起来:“你说他为什么要跑呢?用这种方法作案不就图的一个隐蔽吗?至少自以为隐蔽,那他跑啥?难不成他发现我们盯上他了?也不对啊,他分明是在之前……” 叨叨半天,齐宏宇听烦了,斜他一眼,说道:“他可能并没有奢望能骗过我们,只想着能瞒一时是一时,为自己争取到更充沛的逃跑时间。” “也对啊,是这个理。只要我们没第一时间注意到他,他就有机会跑出山城。” 齐宏宇看到他眼角的笑意,明白他早就想到这层了。 这家伙,他不是懒得说话吗? 真就是个致力于推翻自己人设的蛇精病? 算了,懒得搭理他。 石羡玉见他不搭话,又自顾自继续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还算挺稳重的了,没报不切实际的幻想。这年头……” 话没说完,他瞧见齐宏宇动作,便悚然一惊,眯眯眼忽的瞪开:“等等!喂喂喂!你干啥呢?” 齐宏宇面无表情的说:“掀头皮啊。” 说着他直接将死者的头皮往前一翻,盖住赵联军的脸。 “掀你妹啊!”石羡玉头皮发麻,骂了一句,正要再说什么,齐宏宇又拿起一根仿佛是撬棒的玩意儿,边插入死者骨缝中边继续面无表情的说:“现在掀他天灵盖。” “我踏马掀你天灵盖!”石羡玉又骂道:“你刚刚怎么答应我的?不说好先做尸表检查吗?你……” 齐宏宇动作并不停,嘴上则辩解说:“我没解剖啊,这是开颅手术留下的切口,我只是翻开检查一下。” “强词夺理。”石羡玉说道,但见齐宏宇已经把赵联军的头盖骨拿下来放到一边了,也只好说道:“那你别动他脑子。” 齐宏宇撇撇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石羡玉一噎。 齐宏宇又翻着白眼说:“你真想阻止我的话,上来啊,站那么远干什么?只叨叨不动手?” 石羡玉走上前,抓住他的手腕:“你满意了?” “……”齐宏宇无言,默默抽回手,低声骂了句神经病。 随后他低头看了几眼死者的颅脑,拍了几张照片,才说:“放心吧,我不至于赶这么一小会儿时间。” “那就好。”石羡玉再次退下。 “你走那么远干嘛?”齐宏宇纳闷道:“你怕尸体?” “不,我怕打扰你尸检。”石羡玉摊手说道:“万一你上头了,气急败坏的甩锅给我说我呼吸打扰到你思路……啧,那我可真冤。” 他再次收获两枚白眼。 齐宏宇再次投入工作,仔细检查一阵后,点头说:“颅脑方面的损伤确实很严重,大脑被穿透都还好说,关键是延髓、脑干等生命中枢都受到了破坏,即使没有肝脏破裂等情况,也是必死的伤。” 石羡玉没搭茬。 齐宏宇觉得自己真搞不懂他,不跟他说话他一直嘀嘀咕咕,跟他说话他丫又不接,整的怪尴尬的。 于是齐宏宇干脆也不开口了,把头盖骨盖回去,头皮一拨,恢复原样,又将赵联军身上的白布掀开。 尸体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多处表皮剥脱,并无规律的分布着许多小的创口,推测是摔下来时被破碎的吊顶刮伤、割伤的。 这些话他并没说出口,而是拍好照后默默的记在笔记本上。 解剖室里一时间死一般的沉寂,只有二人的呼吸声,齐宏宇的脚步声,相机的快门声和笔尖在本子上摩擦的沙沙声交替、夹杂着响起。 终于,齐宏宇目光落在了尸体的腹部中央位置,那儿有处非常浅淡的皮下出血带,出血带不大规则,但整体呈圆形,而且颜色十分浅,要不是刚刚齐宏宇一侧头,光线角度凑巧了,否则都不一定能瞧见异常。 他稍显错愕,换了几个角度观察这一处皮肤后,若有所思的琢磨了一阵,然后赶紧放下笔记本走到一旁的柜子边,摸出几个手电。 石羡玉目光始终黏在他身上,此时终于忍不住问:“你干啥呢?” 齐宏宇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搭理,石羡玉也不追问,继续饶有兴趣的看起来。 换了不同的颜色打过光之后,齐宏宇双眼微眯。 他发现在上方偏35度左右的位置,用蓝色光源照射尸表,体表的出血带最明显。 赶紧把手电固定住,他又拿相机拍了几张照,之后站在原地沉吟几秒,又立刻跑到一旁。 冷冻的尸柜就在解剖室内,占据了一面墙。 他很快找到曹宇华和刘浩雄的柜子,分别将之拉开。石羡玉似乎猜到他要做什么了,赶紧上来搭把手,帮他一块把两具尸体挪到解剖台上。 解剖台不够用,实验室里只有两台,于是两句尸体就挤在了一块儿,中间隔了层布,避免接触。 石羡玉又吐槽:“你至于嘛?” 齐宏宇还是不搭理他,拿着蓝光手电过来打光,歪头换着角度看。 然而折腾了半晌,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脸色不大好看。 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把手电固定住后咔咔咔拍了几张照片,想了想,又换白光手电换着角度固定下来,同样拍了大量的照,然后取出内存卡,转身走到电脑边上,将内存卡插入,打开照片一张张处理起来。 石羡玉又摸过来,问:“干啥呢?调对比度?” 齐宏宇依旧不开口,就默默的处理着手里的照片。石羡玉撇撇嘴,从边上拉了条椅子坐下,一时有些百无聊赖。 不知不觉,过了个把小时,齐宏宇忽然兴奋的一摔鼠标:“成了!” “啊?”石羡玉被吓了一跳,迷糊的睁开眼,他刚刚不小心睡着了,不过齐宏宇没看出来…… 齐宏宇依旧不搭理他,揉揉自己有些发酸的脖子,然后赶紧把照片另存下来,并打印了一份,随后仔细辨别照片用的光源和角度,又取出内存卡跑过去拍了几张照片,回来重复刚刚的步骤。 果然可以重现。 石羡玉伸长脖子看了几眼,恍然。 白色光,正上方偏六十度左右近距离照射受害人腹部后,能隐晦的看出尸表皮肤有极轻微的“轮廓边界”,之后调整对比度曲线,这道“轮廓”就明显许多了。 “这是什么?”石羡玉求知的问道:“外力施加的痕迹?” 齐宏宇看了他一眼。 “师兄,你倒是说句话啊。” “……”齐宏宇嘴角不受控制的扬起,跟着迅速压下。 差点没憋住笑。 “咳咳,”干咳两声,他终于开口,说:“确实是外力施加的痕迹没错,但和赵联军不太一样,他俩并未见皮下出血的情况,我是仔细做了检测的,这点可以确定。 我猜应该是非常轻微的皮肤损伤,伴随着rou眼几不可查的表皮剥脱,经过几天的冷冻,皮肤失水速度略有一定的差异,导致这片区域更加明显,就显现出来了。” 石羡玉了然,侧目看向赵联军的尸体,问道:“是这具新鲜尸体给你带来的灵感?” “算是吧。”齐宏宇低头看向笔记本,一边在上边做记录,一边说:“这下子,总算将‘外力损伤’这个性质定下来了,还确定了作用部位,好事!” 说完,他双眼忽的一眯,扭头看向赵联军的尸体。 “怎么了?” 齐宏宇又不回话了,直接站起身,将刚刚拍的赵联军尸体腹部的出血带照片也打印下来,然后将几张纸叠在一块,拿手电在背后贴着打光。 “这……手法一致?”石羡玉在一旁看到,三张照片上的“阴影”虽略有不同,但大致轮廓乃至范围都基本吻合。 齐宏宇让石羡玉拿着纸和灯,扛起相机咔咔咔又拍几张照片,这才点点头严肃的说:“看起来……导致这三人肝脏破裂的原因是一致的,虽然赵联军并非死于肝脏破裂,而是颅脑损伤。” 石羡玉打量轮廓半晌,接话说:“而且,绝不是徒手,人手没有这么大,作案人应该使用了某种工具…… 奇怪了,如果说华子和黑熊肝脏破裂是赵联军造成的,那赵联军呢?而且华子和黑熊尸表都几无损伤,这赵联军怎么有皮下出血?” “而且看片子,他肝脏虽破裂,但不算严重。”齐宏宇放下相机,严肃的说。 石羡玉思索道:“尸表伤的更重,里头伤的却轻些么?有点矛盾啊。” 齐宏宇说道:“或许我们得重新审视审视这桩案子了。并案调查吧,仔细查查赵联军落网之前都接触过什么人。” “这怕是不好查。”石羡玉摇头:“再说了,按逻辑,他应该一直躲在厕所天花板吊顶,没条件和人接触。” “立刻强制解剖。”齐宏宇再一次提出这个想法,说:“你没理由阻止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