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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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秋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一瞬乱了几分,她怔了半晌,在公子梵即将消失于视线尽头之时,尹秋忽然喊道:义父! 听到这声呼唤,公子梵脚步一顿。 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尹秋站在原地,红着眼怔了片刻,倏地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多谢义父这数月来不辞辛劳授我武艺,护我周全,尹秋自知眼下无以为报,唯有给义父磕三个响头,以表谢意,义父放心,尹秋定不会辜负义父的悉心教导,来日方长,尹秋一定加倍回报义父的恩情! 她说完这话,立即俯身下去,冲着公子梵的背影叩了三叩。 稚嫩的嗓音被晚风携带至耳边,一遍遍地回荡在心间,公子梵负手而立,目视着远处的崇山峻岭,眼前浮现出了一张明媚飞扬的笑脸。 那张脸笑起来的时候很美,虽然她多数时候都是在对着另外一个人笑。 可他还是很喜欢她的笑,就算她在看着自己的时候,心里在想着别的人,可他依旧想要守护那份笑容。 纵然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守护得了。 公子梵静默良久,末了才挥一挥衣袖,头也不回地步入了nongnong夜色之中。 薄雾散去,天将明,晨曦自山巅缓缓倾泻,日光冲破了云层,照向了人间大地。 满江雪今日起得早,天还未亮就已吩咐人打扫了沉星殿,她行到院中举目而望时,谢宜君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那座拱桥上。 倒是许久没来过你这惊月峰了,两人碰了面,谢宜君打量着周遭的景物,笑道,一晃眼师父去世已有十多年,你将此地维护得很好,一点也没变过。 满江雪说:倒也没有刻意维护,顺其自然就好,师姐既来了,入内喝杯茶罢。 谢宜君拨着手上的珠串,饶有兴致地说:不急,师妹领我转一转,散散心。 这宫里事务繁多,即便有各峰长老帮衬,但谢宜君仍是成日忙得无暇偷闲,她久居明光殿,鲜少出来走动,今日瞧着心情还不错。 上月便已立了秋,院内院外的红枫愈加浓烈了,两人步入枫林,谢宜君看着那成片的火红枫叶说:明日就是新弟子大会了,上回你说傅湘隐瞒了自己的身手,那么我倒要看看,她本事到底如何。 满江雪撩开眼前垂挂的枝叶,清淡地说:众目睽睽之下,她不会轻易叫人看出端倪。 谢宜君说:有功底和没功底终究是有差距的,除非她能做到不露出一点蛛丝马迹,连傅岑也不知她会功夫,可见她来云华宫,必然是有什么目的,兴许是有人刻意安排。 听闻傅湘一事后,谢宜君对明月楼的疑心便愈加大了,甚至怀疑过傅湘会否真是傅岑的女儿,毕竟从小养在外头,一朝回来,谁知道她是真是假?但满江雪派人前往郡县调查过,许多人都声称是看着傅湘长大的,有关身世,傅湘的确没有作假。 而对于傅湘给尹秋的说辞,谢宜君自然也是不信的,她既不想待在明月楼,那又干什么千里迢迢跑回金淮城寻亲?若真是想在云华宫拜师学艺求个前程,那就该早一些来,须知傅岑丧子后并未主动接回傅湘,乃是傅湘自己要回去的。 但一个十来岁的姑娘家,和云华宫前无恩怨后无渊源,她到底来干什么?又能干什么? 若真是有人叫她来的,那么那人是谁?他又和云华宫有什么关系? 这些问题,满江雪目前也还给不出回答,只说:眼下唯一能排除的,是她和紫薇教并无牵连,至于她到底跟着何人学过武,也无从得知,总而言之,只要她是真心求学没有坏心,师姐还是可以宽容一些对待。 谢宜君负手而立,佛珠拨得咔嗒作响:怕的就是有坏心,防不胜防啊。 这几月紫薇教毫无动静,我这心里实在是有些不安定,谢宜君叹口气,又接着道,他们兴风作浪时我得愁,这厢沉寂下来我还是得愁,当初师父退而求其次选我当掌门,我本是不情愿的,也是为了成全你才一口应下,不过托了各位师祖的福,云华宫交到我手里倒是没出什么乱子,但也不比昔年盛大多少,师父在天之灵若是知晓,也不知她老人家会不会责怪。 风过,林中蔓延开细密的沙沙声,满江雪看了看她,说:师姐不必妄自菲薄,云华宫仍是江湖第一大派,师姐做得很好。 谢宜君却是苦笑:比起师父,我还差得远,她仰首看着暖阳初升,叹道,回首看去,前尘旧事桩桩件件都留有遗憾,也不知余生还能不能挽回一二。 听出她话中含着惆怅,满江雪问道:师姐可是有心事? 谢宜君轻笑着摇了摇头:发发牢sao罢了,如今这宫里,也就只有你还能说上两句体己话,她顿了顿,侧目看着满江雪道,自从清明过后,我这几月总是梦见师父,这会儿时日尚早,我打算去她老人家的衣冠冢祭拜一番。 满江雪说:那我与师姐同行。 罢了,你前几日才去过,我也正想和师父单独说说话,你去瞧瞧尹秋那孩子如何了,谢宜君说,见了面,你务必要叮嘱她,此次新弟子大会,万不能叫傅湘胜出,尹秋无论如何都得拜在我座下。 满江雪略略颔首:明白,我会同她讲明。 尹秋抱着木盆离开洗衣房时,一眼就瞧见自己的房间亮着烛火。 她心中一喜,赶紧将洗净的衣物挂在晾晒绳上,一阵飞跑回了房去。 但她没有急着推门,而是放轻动静躲在窗外小心翼翼地观望着。 小木桌点了盏昏昏油灯,满江雪一身素白,正坐在那桌前垂头看着尹秋今日所写的几篇文章。 屋子里光线略有些昏暗,烛火飘摇间,透出几分朦胧之感,从尹秋的角度看过去,满江雪身姿曼妙,仪态端正,侧颜清丽如玉,轮廓好似画笔勾勒而成,美得别有韵味。 一连多日,尹秋全身心都扑在练剑上,已经许久没见过满江雪了,而算起来,满江雪也已有好几月都不曾来过弟子院看她了。 尹秋偷看得正入迷,忽听身后有人道:小秋!看什么呢? 尹秋吓了一跳,急忙从窗口躲开,回头一看,原是傅湘来了,她别有意味地瞧着尹秋道: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哎呀你小点儿声!尹秋飞快将她嘴一捂,你讨厌死了! 傅湘老远就看见她在窗外形迹可疑,走近了才见那屋里坐着满江雪,便刻意扯着嗓子喊了尹秋一声,有心捉弄她一番。 呦,师叔来啦!傅湘趴在窗柩上,好不热情地冲满江雪打了声招呼。 满江雪侧脸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尹秋一眼,弯唇一笑,没说话。 快走罢你!偷看被逮了个正着,尹秋有些尴尬,推着傅湘道,就会戏弄我! 傅湘大笑两声,一个飞身落去廊外,边走边嚷:走喽走喽! 尹秋捏着拳头朝她晃了晃,后才小跑着进了屋,搁下木盆就往满江雪怀里一扑,喜形于色道:师叔好久没来过我这里了,今天怎么想起要过来? 满江雪顺手将她一搂,头也不抬地说:来检查你的功课如何了。 尹秋瞄了一眼她手中的课业,问道:那师叔觉得我写得怎么样? 满江雪说:还凑合,顿了顿又补充道,字倒是不错。 尹秋笑了笑,惯性使然般地坐在了满江雪双腿之上,笑眯眯地要去抱她的脖子,满江雪这才移动视线看向她,抱着尹秋站起身来,走了两步说:我觉着,你像是又沉了些,她垂眸将尹秋上下扫视片刻,又说,个儿也窜了不少。 平时,傅湘没少拿身高取笑尹秋,不过这段时间以来,尹秋勤于练功,吃得多,动得多,个子便也长得快,她现在与满江雪站在一处,脑袋已经能碰着满江雪的下巴了。 由于幼年时经常挨饿,尹秋一直生得瘦弱单薄,她如今这个年纪,能长这么高实在是难能可贵。 再过两年,我就比师叔还高了。尹秋神色雀跃,眼神含着几分促狭。 满江雪说:这种事上,可以不必这么有自信。 尹秋说:那谁说得准呢?万一我就超过师叔了呢? 满江雪将她往椅子上一丢,无情地说:你想多了,绝无此种可能。 尹秋心道师叔还真是霸道,不让她在这种事上有自信,可师叔自己却是自信得不行,这分明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秋夜开始黑得快了,没多久外头就已笼罩起了月光,尹秋趴在桌面,看着满江雪说:明天就是新弟子大会了,今天我得早点睡,还要睡个神清气爽的好觉才行。 满江雪看了眼天色:这时候还不算晚,你的确该早些睡,养好精神。 尹秋说:可我一想到明天就要参加大会,心里有些紧张,怕是不容易睡得着。 满江雪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说:那可不成。 不过,尹秋说着,歪过头将下巴搁在满江雪的手心,盯着她说,若是师叔能陪在我身边,那我今晚一定能睡得好。 满江雪得了这话,唇角微扬。 见她只是笑,却不作答,尹秋眨了眨眼睛:师叔不答应吗?你都好久没陪我睡过觉了。 修长手指微蜷,满江雪捏着尹秋的下巴,将她微微抬了起来。 距离一瞬拉近,两人的鼻尖几乎快要挨到一起,在晃荡不休的烛光中交换着彼此的呼吸,尹秋不明所以地看着满江雪,面上闪过一丝疑惑,可心里却没忍住颤动了一下。 她不由眸光闪动,这过近的距离使得尹秋心生羞怯,正要下意识躲开几分时,便听满江雪开口道:要我陪你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尹秋按捺着心中的悸动,尽量自然地说:什么要求? 满江雪捏着她的下巴没松手,回答说:明日新弟子大会,你必须打败众人,拜入掌门座下。 第75章 闻言,尹秋自然是有点意外。 从得知谢宜君将会收新弟子大会得胜者为徒时,尹秋就一直做好了朝着这个目标前行的准备,纵然公子梵给她出了招,她现在尉不想拿第一名了,但也从没松懈过练武。 可没想到满江雪居然这时候明确地对她提出了要求。 要知道,满江雪从一开始就没干涉过她的任何想法,哪怕她一直教尹秋要有自信,却也不曾说过非要她赢得大会的话。 怎么现在突然就变了? 看清尹秋的神情含着不解,满江雪这才收回了手,边落座边说:从前我只希望你重在参与,名次什么的并不重要,但眼下情况发生了变化,你最大的对手唯有傅湘一人,比起旁人做你师父,你若能打败傅湘拜掌门师姐为师,我自然更为放心。 这个尹秋当然明白,满江雪与谢宜君乃是师祖座下的徒弟,比起其他同门关系更为亲密,她要是能跟在谢宜君身边,满江雪肯定是要放心许多。 可尹秋不明白的是:什么情况发生了变化? 满江雪说:你之前说傅湘隐瞒了身手,她极有可能入宫是有别的目的,包括明月楼也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安分,所以云华宫必然要防备一二,但掌门师姐一早便放出过话,谁能赢得大会谁就是她的关门弟子,所谓人无信而不立,说出去的话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如今傅湘稳槐徽泼攀姐列入了不可留的名单,那么你就要尽力打败她,阻止她拜在掌门座下。 也就是说,尹秋这回必须要拿到第一名,防止明月楼真的有利可图,从而将傅湘这个变数趁此机会扼杀在摇篮中。 须知掌门之徒,就能接触到宫门上下许多要事,也有自由出入明光殿的权利,好比叶芝兰,她便比季晚疏与陆怀薇等人知晓更多不为人知的事,傅湘若真是另有所图,那她一旦拜了谢宜君为师,无异于是引狼入室。 就算谢宜君有心防备,也不可能做到事事皆无疏漏,只要傅湘想,她总有得手的一天。 尹秋不免心惊道:可傅湘和我解释过了,我也跟师叔转述过不是吗?她来云华宫是有原因的。 满江雪说:但你并不知道,她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尹秋一愣:这可傅湘应该不会骗我的,她顿了顿,又说,再说了,师叔也知道傅湘总归是要回明月楼的,只要她成为了掌门的关门弟子,就有机会离开云华宫,待不了多长时间的。 满江雪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回去呢?也许她由始至终都是想进入明光殿呢?最重要的一点是,假如她真的拜入了掌门师姐座下,傅岑就一定会允诺将她接回去么? 万一从最开始,这父女二人就是在合力演戏呢?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尹秋神色复杂。 满江雪说的这些,她的确没有想过。 傅岑到底知不知道傅湘会功夫,这个我们无从得知,也许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傅湘刻意骗了你,你所听到的一切也只是傅湘的一面之词而危倘若的确是傅岑叫她来的,目的就是要拜掌门为师,好更为便利地接触宫门内部,对云华不利,那我们就绝不能在心生疑窦的情况下,还让她留下来。 满江雪说到此处,脸色仍是十分平静:我与师姐倒也不是非要恶意揣测一个小辈,只是她身份特殊,又行事可疑,有些事,不得不防。 没料到事情竟会变得这么难办,还牵扯到这么多利害关系,尹秋心绪波动,不免沉默下来。 她还年幼,又只是一个小小的宫门弟子,没经历过太多江湖上的风风雨雨,能考虑到的事情自然有限,纵然尹秋此刻还是相信傅湘不会做坏事,可她也不得不承认满江雪与谢宜君的考量并非毫无道理。 可这样始料未及的局面,却是给了尹秋一个莫大的难题。 她尉打定主意要输给傅湘了,就算到时候死缠烂打,苦苦哀求,她也想努力留在满江雪身边,她从来就不在乎什么第一名。 然而现在满江雪亲口对她提了要求,要她胜过傅湘,拜谢宜君为师,这也就意味着,尹秋想要去惊月峰的心愿,彻底断绝了实现的可能。 同时,这也是满江雪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要她去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