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页
树后则是两排低矮的坊墙, 横纬竖经, 将洛阳城划分为大大小小的棋盘。时至黄昏, 道路两侧的里坊门次第关闭, 道路上行人减少。一身妃色骑装的斛律岚掩身在坊墙后, 手里持了把?小弹弓, 只露了半个脑袋,焦灼而不耐烦地打量着道上行人。 自前日嵇邵告诉她陆衡之的相貌后, 这?几日她心里就一直痒痒的,想?找人将人收拾一顿给兄嫂出出气。笙笙却劝她, 那位陆郎君如今也是朝廷官员,倘若事情闹大, 定会传入阿嫂耳中去。 思来想?去, 唯有借口归家?自己溜出来, 埋伏在坊墙之后,预备用?弹弓给他好看。 守株待兔得久了,背心弓箭下压着的妃色骑装也透出一点隐隐的湿意,斛律岚一颗小脑袋若黄雀儿隐在坊墙后,眼角余光瞥见一抹修长挺拔的影子?缓缓从街道那头走来,揉揉眼睛定睛一看,素衣青马,就是他了。 太常丞是右从四品, 理应身着公服,但因?身在丧期陆衡之多日只穿素服,斛律岚也是因?此笃定。待他走得近了,眉心讶色却越来越浓——那日去往永宁寺路上在铜驼大街遇见的囚犯,怎会是他? 相貌倒是极好的,清俊秀雅,珠玉湛湛的温润,也难怪阿嫂会念着他…… 顾不得那么许多,她抽出一把?黄金弹弓,捏紧弹丸,拉弦,对着那匹瘦弱青马的马蹄子?射去。 弹丸在疾风中“咻”的一声,疾若利箭破空,精准无比。马背上,陆衡之早在进入街巷之时便已敏锐地嗅到空气中的暗流涌动,几乎是同一瞬间,他猛地一拉缰绳,马儿霎时扬蹄而起,几与地面垂直,好巧不巧的躲过?。 “暗箭伤人岂是君子?之道,阁下在此等候我这?么久,何不出来一见。” 他身手矫健,轻轻松松制服住受惊的马匹,扯住缰绳回?转过?马头,语气嘲讽。 斛律岚险些气窒,“咻咻咻”地连射数发,却都被?他以马鞭一一接住反抛送回?来。气得她把?弹弓狠狠往墙上一砸,取下背上的弓箭搭弓拉弦瞄准了对方。不想?他竟已回?过?头,两相视线就此对上,陆衡之清泠如春水的黑眸中微起涟漪:“是你。” “斛律娘子?。” 被?他唤出名字的一瞬,斛律岚控弦的手霎时就顿住了。既已被?识破,索性抛下羽箭敏捷地跳上坊墙,俏面上怒色有如冰下涌动的岩浆:“阁下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陆衡之视线如朔风扫过?她尚显稚嫩的面庞,若是南朝的小娘子?,必定会羞得红云满面低下头去,可她却一动不动地,目光如箭矢迫到他脸上,带着隐隐的火气。 他不应,只问:“是魏王殿下派你来的?” 其实?想?也知?道,能?骑马陪在她车边、与她亲密无间交谈的,必然是魏王府里的正经主子?。魏王又未娶妻纳妾只有一妹,自然就是她了。连魏王的妹子?都这?样维护她,她在魏王府定是过?得极好的了。 心间一黯,她本就是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当然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当初送她走的时候,不就是这?么想?的么?送走她,她和城中的百姓都能?活下去。而留下来,她定会陪着自己一起死。 他从未想?过?第三种、第四种可能?,从未想?过?,一向刚烈贞洁的妻子?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是否会寻死。亦未想?过?,那位魏王是否会善待她。又或者只是他不愿意去想?罢了…… 俏生生如朵石榴花的小女?郎负手于后,脚尖点在坊墙上悠悠画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阿干日理万机,怎会在你这?南人身上费时间?是我自己来的。我就是要?替我阿嫂,好好教训你这?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她说得正气凛然,眉目灼灼,立于夕阳朔风之中红裙飞扬,恰如一朵被?风吹开的火红的石榴花,实?是娇美绝伦英姿飒爽,抽过?腰间的马鞭,跃下墙即朝他劈来。 飞舞的马鞭若银龙在空中一闪,陆衡之黑眸静静凝视着跃入眼帘的那道倩影,不知?怎地,倒想?起阿窈初嫁给他的那一年同他学骑马的时候,也是穿着这?一身火红的裙子?。 她素来不喜张扬的红色,除却新?婚之夜,那尚是唯一一回?。 他眸中不觉露了些温柔笑意,若春水汤汤,耳边却“啪”的一声,脸上火辣辣的疼,竟是被?她鞭子?抽到了脸上。 斛律岚见他不闪不躲,眼中竟还落了些奇奇怪怪的温柔,霎时脸上一红,向后跃出数丈远,怒道:“你怎么不躲!” 他回?过?神,眸光淡淡:“小娘子?说得不错,陆某原就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之人,你既是替阿窈来教训我,陆某甘愿受罚。” 来时本就是为了教训他,未想?对方如此爽快利落地便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斛律岚道:“你既抛弃了她,就该远离她,为什么又要?来洛阳破坏我兄嫂感情?你可知?……” 却一时语噎,她虽对男女?之情一知?半解的,却也看得出来,阿嫂始终对阿兄不冷不热的,不管有没有这?人出现都是这?样。她不知?是为什么,阿兄待她不好么?便只能?归于陆衡之身上。 “为什么?” 陆衡之嘲讽一勾唇角,却拿起腰间佩着的同心玉,指腹缓缓摩挲着,神色温柔:“这?应问你的兄长魏王殿下才?是。” “去问问他是如何得到我的妻子?,又是如何在建康散播流言污我与他暗中勾结,置我全家?上下三百口人一夕殆尽。陆某对不起自己的妻子?,可从未对不起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