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藏媚(重生) 第52节
丛云顿时闭了嘴。 然闻玉再度垂眸,却是迟迟未再落笔。 脑中浮现的,尽是她白着脸的执拗模样。 将他看成什么人了! 闻玉将笔一掷,额角又突突疾跳。 不想回来便别回来,不同他认错,难道还要他去请人不成? 笑话! 屋中一片沉寂,难得见公子情绪外露,丛云垂着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却听半晌之后,公子又道:“让素湘去唤明姑。” 丛云一愣,要寻明姑随便找个人传话便成,特意唤素湘姑娘作何?丛云眸中一转,电光火石间想通了其中关节,忙应声退下。 合上门后,丛云忍不住摇了摇头。 到底是不放心,让素湘姑娘去,若落水的真是商姑娘,可不就能就近医治了么? 丛云忽而觉得,自己可真是聪明绝顶。 第五十三章 晋江独发 刚摘下的凤仙花被捣做鲜亮的花汁,透过绵密的纱布滤到底下的瓷碗中。 两个丫鬟跪在一旁,用棉布将花汁充分浸透,再缠在杨蕊指尖,用细线绑住。 仆妇从外头匆匆而来,见到杨蕊却是摇了摇头。后者目色顿沉,一把扯下棉布道:“滚出去!” 两个丫鬟被喝得一颤,忙收拾了东西退下,杨蕊甩袖起身,再不掩饰眸中阴戾。 这些时日,她借口在册封宴上丢了首饰,召了那日所有在后院当值的丫鬟小厮一个个询问,却依旧毫无所获。这么一个威胁隐在暗处,若是不将人抓出来,叫她如何心安! “县主,小郎君来了。” 门外有人通禀,果然不久之后便传来些许动静,杨蕊立时收了眸中的阴沉之色,只笑得温柔亲切,款步朝外头的小郎君迎去。 “淮儿怎么来啦,可是想阿姐了?” 杨淮扑到她怀中,腼腆地笑了笑。杨蕊牵他坐下,下人上了茶水点心,杨蕊将一叠蜜饯搁到杨淮面前,笑道:“阿姐知道淮儿最喜欢吃这个了,喏,阿姐这有好多。” 蜜饯是被压得薄薄扁扁的一片片,中间的果核清晰可见。杨淮伸手接过,他身后的丫鬟顿了顿,还是拦道:“县主,奴婢瞧这蜜饯未除果核,小郎君年纪尚小,这么吃是不是不太好……” 杨蕊眸中的笑意一滞,打量了那丫鬟一眼,蓦然似笑非笑道:“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丫鬟只觉头皮一麻,下意识“扑通”一声跪在了杨蕊跟前:“奴婢该死。” 杨蕊眼风一扫,仆妇忙上前将丫鬟扶起,拉着她道:“你这孩子,既是为了小郎君好,县主又怎会怪你,吓成这般作何?” 丫鬟不敢抬头,杨蕊笑着起身,亲自拉了她的手:“是个机灵的,不想你年纪轻轻竟这般细心,可是有谁同你提过?” 丫鬟道:“是……是位姑娘说的。” “哦?”杨蕊声音轻淡,似是不经意道,“哪位姑娘?” 丫鬟回忆了下,听她身边人称呼,似乎是…… “是姓商,商姑娘。” 姓商啊。 杨蕊抚了抚指尖,她就觉得那位红楼中人最为可疑,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那日竟叫她蒙混过去。 可惜如今,她是宁可错杀,也绝不错放。 杨蕊眸中骤然闪过一丝锐色,让仆妇将人带了下去,说是领赏,但盘问清楚后,自不会再让这个自作聪明的丫鬟再回到杨淮身边。 一旁的杨淮扯了扯杨蕊的衣袖,指着蜜饯道:“阿姐,我还能吃这个么?” 杨蕊温柔一笑,摸了摸他头顶,亲自拿了片蜜饯递到他手中:“淮儿喜欢,自然什么都可以。” *** 花神节在即,今年的选花神由红楼来办,对各大歌舞坊来说,这是一年中最盛大也是最重要的节日。 哪家的姑娘能摘得花□□号,她所在的歌舞坊便可称为行业之首。这些年红楼风头极盛,年年的花神都落在红楼,其他的歌舞坊早憋了一肚子的火,每年也都是铆足了劲儿要争个高低,今年自也不例外。 眼看离花神节不远了,各家歌舞坊到处递帖子邀请澧都中的几位大家行首能赏光莅临,指点指点楼中的姑娘们,倒是红楼似是半点不急,也没见楼中人特意去拜访哪位行首。 直到这日。 红楼门前停了一辆华盖云顶的舆车,鲛绡为帘,楠木为轴,车旁还跟了四个身着绫罗的美貌丫鬟,每人手中都抱了一样乐器。这阵仗一出,叫河对面那金屋的凤姑都探出头来。 来人竟是大家徽琴。每当花神节临近,她便是最炙手可热的一个,凤姑咬牙,想来又是那位公子的面子。 凤姑决计不会想到,红楼压根不曾递过任何帖子出去,这位大家徽琴,是不请自来。 徽琴才到门口时,楼中便已然传开了,明姑亲自迎了人进来,闻得徽琴想在楼中小住,便也命人着手安排。 徽琴扯了扯嘴角,果然如她所想,红楼即便不曾邀请过她,也不会将她往外赶,双赢的合作,哪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珠钗,丹凤眼一抬透出一股子高傲。 其实,这才是大多行首会有的态度,似周沐楠那般随意潇洒的,才是真正的凤毛麟角。 “姑娘们午时才会安排宴饮,在此之前,徽大家皆可随意。” 徽琴略略点头,问了句:“素湘可在?” “素湘近日不见客,徽大家有什么事我可代为转达。” 徽琴闻言,面色沉了沉。 她来红楼实是为了两桩事,一是这两年她的名气有所下滑,急需一个契机让她再度声名大噪。今年的花神节,红楼依旧是最有希望夺魁的歌舞坊,她在这时候来红楼,待红楼得胜,她的名气自然也能更上一层楼。 而其二,是为了谱曲。近年她节节而退,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灵感枯竭,许久未再作出惊世传唱之作。红楼素湘弹了一首好筝,精通音律,若能同她交流几回,或许能帮她一二。 然如今素湘拒不见客,徽琴的一项打算落了空,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 徽琴一甩袖子,立时在堂中落了座:“那便让姑娘们都过来吧。” 明姑看她一眼,唤了人来。 四个丫鬟已然将乐器放下,煮水烹茶各司其职,直到一盏茶后,徽琴方抬眸:“人都齐了?” 听雨自那日被商丽歌踹进池子里后一直神色灰败,见到大家徽琴方才恢复几分精神,若是她也能拜个行首为师,何愁不能压商丽歌一头? 此时便也抢着回道:“应是还差一人。” “怎么,是病了还是出门了?” 听雨冷笑道:“徽大家有所不知,那位是周沐楠周大家的关门弟子,架子一向大得很,我等怕是请她不动。” 徽琴闻言后果然神色一变,茶盏搁在几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明显昭示着她的不悦。 周沐楠此人她不仅听过,在泾南时还曾见过。 那时有位大家以曲会友,行中不少大家都接到了帖子,那周沐楠不修边幅,身边连个跟随伺候的人都没有,徽琴便将他当作想偷溜进门的低等乐师,好生羞辱了番。 谁知那周沐楠半句不驳,只等她道完方施施然将帖子拿出,当着她的面跨门而入。 为此,徽琴在那场筵席上闹了好大一个没脸,周沐楠这个名字自也是深深刻入了脑海。 眼下,又是这个周沐楠的弟子带头下了她的脸面,徽琴冷哼,正要开口,却见自后院行来一娉婷女子,雪肤乌发身材匀称,眉目间姝丽含媚,是女子见了都移不开眼的明艳。 徽琴自身的容色一般,五官疏淡,说好听了清丽,说难听了便是寡淡,商丽歌这般浓澧容色,偏偏又是她最瞧不上眼的一种。 只知梳妆打扮以色侍人,乐艺一途又怎会走得长远。 果然是周沐楠那等人会挑出来的徒弟。 徽琴暗嗤一声,冷道:“学艺一途,最要紧的便是虚心恭谨,切忌狂妄自大坐井观天,这就是我要给你们上的第一课,” 她看着商丽歌:“你上前来。” 商丽歌得到消息后并未耽搁,只庚娘的院子最为偏远,故而才到得迟了些。然她并未解释,仍是依言上前。 徽琴一挥手,便有丫鬟抱筝而来,却并未将之搁在几上,而是跪坐下来,让筝平稳伏在自己膝面。许是做惯了这个动作,竟能将一把不算轻的筝托得四平八稳,连颤都不颤一下。 “可看清了?”徽琴示意商丽歌,“你来。” 一旁的殷千千眉目一蹙,正要开口,被覃羽扯了扯袖子,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位大家徽琴,之所以在花神节前让歌舞坊中人趋之若鹜,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与礼乐司三大乐官之一的乔衡颇有交情。 虽说乐官评判力求公正,但一个人的喜恶往往也会影响自身的判断。若是真得罪了她,只会有害无益。 商丽歌容色平静,从丫鬟手中接过筝来,跪坐在一旁用双手托住。 这动作看着简单,但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极易让人觉得双手酸疼,膝下发麻。 徽琴却仿若不知,只讲起奏乐要领来,商丽歌听了几句,却是眉间微蹙。 徽琴所讲,并非指法,甚至连技巧也称不上,她所说的皆是诸如用何种动作弹奏才会显得优雅端庄,亦或是从何种角度来看,会叫人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商丽歌腕间一动,筝微微一晃,便叫徽琴弹劈了音。 “这么点时辰便受不了了?”徽琴讽笑,“连最基本的持之以恒都做不到,你还学什么演乐?” 商丽歌抬眸,却是将筝放下。 “怎么,还敢同我闹脾气?谁给你的底气,周沐楠吗?” 商丽歌起身,目中无波无澜:“恕我无礼,徽大家传授的演乐之道我并不认同,这与我师父无关。” 徽琴眉间一紧:“你说什么!” “以我拙见,演乐的目的是为让人欣赏到美妙的乐曲,或使人愉悦,或感人至深,乐之一字在于乐本身,与如何演奏,演奏的姿势如何优雅,并无多大关联。” “你这般有感悟,怎也不见礼乐司评你为大家?”徽琴冷笑,“我好心好意来传道受业,你们红楼中人便是这等态度吗?” “是我失礼。”商丽歌行礼道,“徽大家一番好意,红楼中人感念于心,但我还有要事在身,恕我不能奉陪。” 殷千千和覃羽也跟着起身,看着那气急败坏的徽大家暗暗摇头,也难怪徽琴的名望一年不如一年,心思都在旁门左道上,不潜心习乐,自然谱不出惊世绝响。 这讲坛,不听也罢。 几人都礼数周全,乐理一途意见相左也是常事,换了旁的大家,不愿听便放她们自行离开便是,偏生徽琴的心眼比针尖还小,她一甩脸色,身边的丫鬟立时从腰间抽出一根韧条来,竟是一鞭子抽在商丽歌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