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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阙 第111节

    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楚珩感觉衣摆被人微微拉了一下,回过头,见云非垂着眸子看不清神情,声音轻如风散:“……楚珩,是不是……他要出事了?”

    楚珩看着面前的少年,心里终是一软,叹口气在他肩上抚了一下,“走吧。”

    云非的眼眶倏然泛红。

    ……

    巳时末,皇帝视朝回到敬诚殿。

    楚珩、云非已经在书房里候着,苏朗也过来了。见皇帝进来,俯身行礼的同时,向他腰间玉佩上瞄了一眼,朝服上饰的是枚和九龙纹珮样式相仿的古玉,平日看着倒没什么奇怪,可联想一下楚珩拿出的那块真品——而且直到现在,苏朗也没见楚珩将玉佩奉还回去——这便耐人寻味了。

    偷是绝不可能的,那就只能是……苏朗福至心灵,突然想起了什么,慢慢地变了脸色。

    凌烨扫了一眼行礼的三人,平声叫了起,路过楚珩身侧时说了句“过来”。楚珩就在苏朗难以言喻的目光里,跟着皇帝进了里边暖阁。

    楚珩借着换常服的空档,将武英殿里的事简要说了。

    凌烨轻轻叹息,今日大朝会,颜相呈了停行卷后的科举章程,朝堂上已经议过了。虽然世家党们极力反对,但都没能辩过颜相,再加上兰台大夫韩卓极力支持,文信侯沈文德亦没有出言否定,士林里最有名望的南韩北沈都这样了,其他人心有不服也只能干着急。

    停行卷的事就这样初步定了下来,昭告九州的圣旨是最高级别,同寻常手谕不同,要经过中书门下草拟审议,再经由尚书台发往各州,停行卷非军机国事,至少要三天时间才能走完中央的全套流程。澹川颜氏那些世家党要有动作,就在这几天了。

    凌烨想了想,说:“等下拟旨,召永安侯萧温琮即刻回京。”

    楚珩道是。

    凌烨换了身常服回到书房,写好手谕交给影卫,方抬眸看向底下的云非,说:“即日起,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叫你,都不准出宫。”

    云非低低应了声“臣遵旨”,他不是小孩子,这话背后的缘由自然能想明白,只是——

    云非垂着头徘徊了一阵,终是忍不住上前几步跪了下来,他抬头望向皇帝,眸眶泛着红色,一开口,声音竟有些发哑:“陛下,臣能不能……能不能去趟相府,我……”

    “不能。”皇帝没有同意,“这段时间,你好好在武英殿里,不踏出九重阙,就是给你父亲帮忙了。”

    话音一落,云非眼里的期望顿时熄灭,黯然收回视线。

    凌烨看着他,心里终是不忍,想了想,又软下语气:“你若想见颜相,这几日就留在靖章宫吧,会有机会的。”

    云非心里骤然生出一种柳暗花明般的喜悦,一个头磕在地上:“谢陛下恩典。”

    “起来吧。”凌烨道,“让御前侍墨带你去安排。”

    云非跟着楚珩退出殿外,行至书房门口时,皇帝忽而又叮嘱了一句:“见了面,好好说话。”

    云非身形一僵,默了片刻,低声道“是”。

    *

    待两人身影行出,凌烨又看向下首明显不在状态的苏朗,屈指敲了下御案:“你是什么事?要向朕讨赏?”

    “呃……”苏朗回过神摇了摇头,脸上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这会儿已经自己摸索出答案了,抬头瞄了眼皇帝,欲言又止地“呃”了半天,最后索性道:“臣没事了,臣告退。”

    凌烨睨了他一眼,没再言声,伸手拈起一支笔,翻开本奏折。

    苏朗退了几步,心里却实在好奇,忍不住又折了回来,试探道:“陛下……”

    “嗯?”

    他往书房门外看几眼,确认外面没人,想了想,又换个称呼,“师兄?”

    凌烨侧眸瞥过来:“说。”

    苏朗轻咳一声,移开视线,“我能问问,那个,楚珩……”

    “?”凌烨稍稍疑惑,再看苏朗这不太自在又很想知道的神态,顿时明白过来是看到了那枚九龙纹珮。他放下笔,靠着御座椅背,语气很自然地道:“朕起初就和你说过,楚珩很特殊。”2

    苏朗愣了一下,半晌反应过来,“……是那个特殊?”

    凌烨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微微笑了一下,复又拾起笔。

    ……

    书房外,御前侍墨重新走了进来,朝苏朗点了下头,脚步不停行至御案一侧,拾起墨锭开始研墨。

    不对,是“添香”。

    苏朗立刻退了出去。

    他走到殿外阶下,又回头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

    别人不知道,但他和皇帝算是一起长大,有一回太庙祭祖,他陪祀,曾经私下里问过凌烨,已经拿回了权柄,为什么还不愿意选妃。

    年轻的皇帝身着衮服,侍裳女官刚好在往他腰间系九龙纹珮,他垂眸看了一眼,说:“宁缺毋滥。”

    “若有一日,能把它送出去,百年后再同归帝陵,就是最快意的帝王人生了。”

    那时苏朗还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今日就见着了这只此一枚的“特殊”。

    ……

    这日晚间,庆国公府。

    颜老太爷一路风尘仆仆,终于赶到了帝都。

    待儿孙们行过礼请完安,回到书房,庆国公颜愈提及颜懋,还没说完世族们商量了一下午的对策,颜老太爷便冷声打断:“从前看这逆子虽然长着副反骨,但好歹行事还不越界,如今……哼!断了线的风筝,还留他何用?”

    颜愈一愣,家族利益重于一切,那这是要……

    颜老太爷沉着脸,“至于颜云非,我从前还当他是个好的……到底是亲父子,好得很!今日既然不回来,那以后都不用再回澹川了。”

    颜老太爷语气漠然,咳了几声,冷冷地说,“不用管他,没了当尚书令的爹,各大世家多的是人收拾他,以后这帝都城的朝堂,只会让他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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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更的慢,是因为有五千字~

    1这枚九龙纹珮,见第“第116章 守岁”。

    2“楚珩很特殊”,是第十一章 ,苏朗第一次出场时提及楚珩,00子说的。

    第161章 出招

    晚间,明承殿内。

    沐浴过后,楚珩一手支着头,侧躺在床上,将白天用的九龙纹珮放在身前,仔细赏玩了一阵。

    凌烨擦干头发,慢他半刻上了床,还没张开手,就见楚珩连人带玉佩地往后挪了挪,同时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上面刻着的“凌烨”二字,神情愉悦且专注。

    皇帝本人:“?”

    等了一会儿,楚珩依旧目不转睛,凌烨有点不乐意了,忍不住抗议道:“凌烨在这,你不抱他抱玉佩?”

    语气很不满,细品还有一丝委屈。

    楚珩不禁莞尔,但还是慢腾腾地不为所动,玉佩今天可是立了功,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又去扯了一下凌烨的袖子,示意他跟自己一起看:“这几笔篆书刻得真好,堪称臻微入妙,兼纳乾坤。”

    凌烨报了个名字,是先帝年间一位享誉九州的雕篆大家,老先生已经作古,这枚九龙纹珮上的刻字便是他留世的最后一件作品。

    楚珩唏嘘几声,转而又鉴赏起其上龙纹。

    “……”凌烨终于受不了了,伸手果断地将玉佩往枕头缝间一推,眼不见为净,斜睨着拉长声调说:“御前侍墨,侍寝时要专心,看来这条以后得写进皇后仪典里。”

    楚珩没细听凌烨说了什么,见玉佩消失在眼前,不禁“诶”了一声,拍了一下凌烨的手,嗔怪道:“捣乱!”

    被冷落不算完,还要挨打?皇帝倒吸口气,看着手上的红指印,竖眉控诉:“御前侍墨放肆!胆敢对朕不恭?”

    侍墨心说我大胆不恭的事还多着呢,立刻翻身而上,半压着皇帝在他嘴上恶狠狠地亲了一口。

    唇舌不住纠缠,这一吻绵长而深入,分开时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楚珩趴在凌烨身上餍足地喘息,脸颊因长久亲吻染上潮红色,他把玩着凌烨寝衣的系带,懒洋洋地道:“居然还跟自己的玉佩过不去,重九变幼稚了。”

    凌烨凭自己的果断,终于不再受冷落,正心满意足着,听见这话复又竖起眉毛,“我幼稚?”

    他点点头磨了磨牙,旋即揽住楚珩的腰往榻里一滚,两个人上下逆转,凌烨拨开楚珩的里衣,居高临下地说:“那阿月哭的时候是不是更幼稚?”

    “!”楚珩看他神情就知道要“糟”,而事实比想象来得还快——

    “哎哎哎……”求饶的话还没出口,凌烨就将他两腿分开,抬起来往腰间一挂,身体力行地为刚说的话作见证。

    ……

    月上梢头,凌烨吻去楚珩眼角渗出的泪珠,闭上眸子假寐。

    楚珩缓了一阵,待心跳平复,睁开眼睛侧头看向他,伸过手揽住他的腰靠近他怀里。

    这段时日凌烨心情不太好,他心里存着事,始终难能释怀,今日大朝会上停行卷之事初定,回来后又见云非平安晓事,他心中的郁堵稍稍去了一些,可要说彻底开怀,那还远着。

    楚珩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颜相心存商君之志,可凌烨并不希望他也是商君之命。

    世家大族势必会抱成一团,罗织成狱,凌烨为此已经提前做了许多应对,今日下午在敬诚殿,楚珩看着他御笔拟诏,明日即过中书门下用印备案,在停行卷的圣旨昭告九州前就会颁往颜相府,加颜相正一品太师衔。

    有了帝师这层身份作保,议亲、议故、议能、议功、议贵、议勤,八议之中颜相能沾其六,再加上官当、减赎,只要不是罪大恶极,皇帝总有法子保下他少时的老师。1

    但出招的是世家大族,在此之前,他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

    亥正三刻,庆国公府。

    庆国公颜愈推开书房,朝上首的颜老太爷行了一礼,恭声道:“父亲,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一早那老妪上告京兆府,当晚御史就会借题参奏颜懋,后日便能传遍帝都。人伦天理昭昭,就算是陛下也插不了手,您已经抵京,届时颜懋是生是死,就在父亲一句话间了。”

    “嗯。”颜老太爷屈指点着圈椅扶手,烛光映照下的苍老面容透出森然冷意,他睁开眼睛,握拳咳了几声,缓缓地说:“颜三是个祸患,不能留。”

    颜愈心里跳了两跳,犹豫片刻,试探着道:“可颜懋毕竟掌相权近十年,党羽遍及朝野,已经有了不小的人脉实力,您和母亲何不以罪为柄从此牢牢捏着他,收归他的势力化为己用,不愁他以后不听话。”

    “不,”颜老太爷摇了摇头,“你还不够了解颜三。他要是会听话,屈服于家族,二十多年前就听了。”

    颜老太爷叹口气,站起身移到窗边,望着天上孤冷圆月,沉声道,“凭心而论,颜三是你们兄弟几个中最有能力本事的,他要是肯把心思用到正道、用到振兴家族上,澹川何愁不会更上一层楼?”

    “当年星官说他八字过硬易刑克,果真是一语成谶。”颜老太爷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从前他再如何揽权擅专,好歹捏着分寸,于颜家无大碍,可如今停行卷,动摇的是世族几百年的人脉根基,为了后世子孙的前途,我决计不能容他。”

    “颜三一身反骨,既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他就只能死。”颜老太爷负手而立,回身望向颜愈,淡淡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凭你,拿不住他,舍不得尚书令,那以后死的就是你澹川的子侄。”

    颜愈霎时一凛,深深躬下身去,拱手说:“一切谨遵父亲吩咐。”

    颜老太爷满意地“嗯”了一声,抬手关上窗户,压低声音道:“明日派个机灵的心腹,去暗访一趟敬亲王府。”

    闻见“敬王”二字,颜愈眉心一跳,赶忙往四周看了看,见书房门窗俱紧紧关着,方上前一步急声说道:“父亲切莫不可!跟敬王搅在一起,陛下绝不能容!齐王的结局还在眼前,敬王若能……咳,可现下他离那个位置还差得远,澹川万不可……”

    颜老太爷抬手打断长子的话,“不是叫你去跟敬王示好。正月二十后敬王早就离开帝都,去往食邑江锦城,王府中只有宫里派去的执事守着。太后是名义上的内廷之主,这些人统归她管,敬王府里头自有她心腹,递个口信给她不是难事。”

    “记着,想让颜三彻底垮台,世家大族这回务必要紧抱成团!纯臣和近卫都在帮颜三说话,看来陛下是想保了,那就要让陛下只能看着,插不去手!”

    颜愈闻言稍稍松了口气,“父亲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