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2)

    放心，我不会错过晚餐的。夏恩笑着安抚完老管家，带上护卫上了飞行艇。

    黑压压的大片阴云笼罩着洛奥斯特家族墓地。拂面的风狂躁且不安。夏恩不耐地再次将被吹乱的额发拨开，从护卫手中接过一捧捧花束，挨个靠放面前的几座墓碑上。

    照片上的虫子们笑容明媚、意气风发，皆是过目不忘的英俊酷帅。洛奥斯特家族基因无疑很优秀，可当出现在黑寂寂的苍凉墓园中时，这只增加了遗憾和叹息。

    青年的手拂过石面上新雕的凹痕。这里埋葬着肯派恩。官方记录里，作为犯下叛国罪普莱斯家族的雌奴，这只雌虫去年就已被认定死亡。

    当时，夏恩自掏腰包，向肯的雌父转出了丰厚的抚慰金以洛奥斯特军团的名义。而这一次，小公爵寄送了肯的贴身物品，来代替他留在这座墓园的骨灰。

    洛奥斯特家族墓园允许瓦沙克葬入。这是瓦沙克们渴求的荣誉。但对夏恩而言，肯更像是家人，而非下属与仆从。

    最近这七八天，夏恩常常来墓园看望他的双亲和哥哥们。这里草木旺盛、静寂清幽，时间近乎停滞。夏恩喜欢靠着墓碑发呆，看天上云朵飘移、光影交错，在鸟鸣声中感受一点一点涌来的睡意，慢慢阖眼，任纷乱的思绪滑出脑后，随着清风掠拂而去。

    对于完全调动不了精神力、彻底变成一只废物雄虫这个事实，夏恩接受得快速且平静。这出乎他的意料。

    他曾在劳埃德和伊斯米尔面前，坚定的否认过星网上十分接近真相的流言。他表现得不屑一顾且毫不在意。但事实上，夏恩很清楚自己对于失去精神力的惧怕。欺骗他人的同时，他也试图在欺骗自己。

    失去精神力，相当于人类世界失去胳膊和腿。夏恩乐意当闲鱼，却不想成为处处依附他人的弱者，更不愿意劳埃德放慢脚步、甚至跪下来，用同情悲伤的目光看他。

    他喜欢那只虫，迷恋于那不屈的意志、旺盛的生命之火。他想变得强大、想与劳埃德并肩而行，成为雌虫脆弱时的支撑、让他骄傲而自豪。

    空有大公名头、只因性别便被高高捧起的雄主，他不屑成为那样的存在。

    大哥我太差劲了

    夏恩摩挲碑面，蓝眸迷茫黯然：冲动自大、犹豫不决。明明答应伊斯米尔时，我就没什么选择了

    事到临头，我却还在害怕。

    但我不想再失去了。

    细沙从指缝滑落。这画面一直在夏恩眼前浮现，像卡帧的老胶卷。

    青年将头贴上冰凉的石碑。粗糙的石面吸走了他内心的惶恐和不安。他感受到了之前每次撒娇或闯祸后，窝进尤里怀抱后，得到的安定和力量。

    不，不是不想。

    是绝不能再失去。

    说完最后一句，夏恩打开和鲜花放在一起的金属保温箱。修长笔直的手指握住玻璃管，映衬得里面的深红色液体更加浓郁。

    泽维尔撒谎。K对药剂的检测出错。两者同时发生的可能性非常低。夏恩亲身体验过这东西的神奇效果，而现在，他希望这所谓的钥匙，名副其实。

    他拧掉封口，仰头灌下。一支倒完，又拿出下一支。整整十二支，前后所用不超过二十秒。

    特制营养剂看起来像血，尝起来也像血。夏恩蹲下来，将空的玻璃管放回保温箱。放到最后一支时，他的手开始发抖。

    他胡乱地将空管塞进保温箱，准备扣合金属扣。这个动作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可夏恩手抖得怎么都用不上劲。

    呕、呕

    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野。小小的颤抖很快演变成席卷全身的痉挛。金发雄虫大汗淋漓，十分难受。他表情扭曲地扒住墓碑，只能张嘴喘息。

    咽下去的液体在他身体内点燃了一把火。由里到外的巨热烤灼着五脏六腑。涌动的脏器仿佛各自拥有了灵魂。它们互相挤压、彼此纠缠，争相恐后向外扩展，试图从又细又长的喉咙里爬出来。

    夏恩身边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附近天空中，黑压压的乌云急速地聚拢融合，凝出几欲压毁墓地的庞大实体。守在不远处的护卫们面面相觑：初夏突降暴雨并不稀奇，但这急剧下降的温度又是怎么回事？！

    雨滴噼啪落到鼻尖。下一瞬，伴随着近在咫尺的轰然雷鸣，一场大雨倾盆而至。狂风呜呜作响，极寒骤然来袭。

    墓园中，刚刚移栽的小树被卷飞上天，砖石瓦片被掀翻砸落。冰雹夹在雨中，在地上砸出无数坑洞。与此同时，地面的积水凝结成冰，大片大片雪花被狂风撕碎，糊住了护卫们的双眼。

    公爵阁下！

    公爵阁下！

    世界已经沦陷。厚厚的冰层冻住了残留的树木道路。护卫们冷得发抖，上下牙齿开始打架。他们大声呼喊，竭尽全力，试图靠近记忆中雄虫所在的位置。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虫会相信短短十几分钟内，整个墓园完全被冰雪覆盖。

    他们明明被风雪淹没，却又似陷进腐叶掩盖下的无边泥沼，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更别说，越是接近夏恩的位置，温度就降得越快，几乎就连呼吸都要被冻住了。

    这不是什么□□，只可能是雄虫具现化的守护场！

    是谁要伤害他们的主人？是谁密谋设下了这个陷阱？！

    他们必须履行职责！必须守护那只雄虫！

    领头的雌虫低头要牙齿咬破自己的手腕，鲜血喷流出来，他完全僵直的身体终于可以动了。旁边的其他雌虫纷纷效仿。

    红色浸透了洁白。护卫们分组行动，三虫一队，展开的压制场互相支撑交叠，在肆虐冷风中勉强撑开一个防护罩。

    终于，他们成功来到了小公爵之前的位置。那里，雪花堆出一个起伏的虫形。一截手臂袒露在外，无名指上银色戒指冷光闪烁。

    宇宙的主宰！新的护卫首领惊呼出声。他匆匆向其他同伴发出消息，然后一秒也不敢耽搁，急急奔上前去开始准备救援。

    无形的屏障将他阻挡在外。几只虫都试了试。结果发现，这是一道圆形的防护罩，看不见却非常结实。他们试了能想到的所有法子，就连一条小缝都打不开。

    同时。在某个不知名的行星上，泽维尔眯起双眼，发出近乎赞美的惊叹。

    我的小玫瑰，你终于来了。

    眼前原本的景象在一瞬天翻地覆。前一刻，还是海风怡人的沙滩。下一刻，泽维尔已漂浮在漆黑的宇宙之中。

    在他的前方，夏恩洛奥斯紧闭双眼浮在半空，金发四散飘荡。一层蓝色气泡圈在他的外围，像是保护，又像是某种禁锢。

    真幸运。

    泽维尔踩着优雅的步伐靠近，在空中打了个响指，蓝色气泡带着金发雄虫飘下，稳稳地停在泽维尔面前。

    很高兴你做出了选择，夏恩洛奥斯特。

    他伸出手指，碰触上蓝色气泡：现在，让我来赐予你新生。

    蓝色的光从内里溢出，暴涨至刺目的白，又坍塌为寂冷的黑。浓密的睫毛微微眨动，露出一双宝石般透亮的眼眸。

    这是哪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夏恩：伊斯米尔，你真是个疯子。

    伊斯米尔：没有你玩得大。

    夏恩：不不不。我只赌我自己。你可是赌几十条性命。果然是帝王气派。

    伊斯米尔：那倒是。不像某虫，小秘密一堆。完全没有大公风范。

    休：两位，这种对话我就当没听见吧。（捂脸）

    劳埃德：小少爷很勇敢。

    休：嗯，陛下的是帝王气魄。

    努力写啊写啊写啊写

    一定要相信这是篇甜文。现在苦的后面都会补回来的！握拳！

    第151章 全新的世界景象 这是诅咒。

    这是哪里？

    夏恩茫然地打量四周环境。上一刻，他还在家族墓地承受撕裂灵魂的痛楚。下一瞬，他已来到这个古怪的空间，面前站着似敌非友的泽维尔。

    虫族的集体意识层。身形修长的雄虫含笑望过来，回答道：也叫做集体意识空间形态发生场。不用那么惊讶，过去这段日子，你可经常来访呢。

    跟随着泽维尔的目光，夏恩发现自己已在地面站立。不，说是地面并不合适。虽然触感和以往体验并无区别。但他的脚下并无实体，而是由亿万颗不断闪烁灿光的恒星汇聚而成的银色河流。

    眼前的宇宙景色是真实的。大脑神经和所有感知细胞都对此给予确认，同时快速匹配出另一段记忆。两个多月前军部大楼的天台上，泽维尔握着他的手，向他展现出的世界的真实模样。它们是相同的。

    不过经常是什么意思？夏恩疑惑地看向这里的另一只虫。

    那些噩梦，公爵阁下。泽维尔提醒道。

    夏恩浑身一震，蓝眸瞬间沉冷，如刀似箭，直直射向泽维尔。

    我什么都没做。雄虫无辜摆手：很多虫睡着时偶尔会闯进这里晃荡。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嗯，精神力强的虫嘛，大概会记得一些。但没虫会以为这是真的小玫瑰，你属于后者。

    所以，那不是梦。夏恩盯着他，声音无波无澜。

    哈哈哈哈。当然不是。泽维尔发出愉悦的笑声，随即又突兀地停止。他弯腰凑近金发青年，绿眸犀利洞彻，仿佛能看透潜伏在夏恩心底的恐惧：

    我说过，那是正在成形的未来。你很清楚的。不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泽维尔直起身子后退。他指头轻碰，发出清脆的鸣响。幽秘的宇宙场景忽然一撤，取而代之的是狂风肆虐的苍茫雪景。

    大团大团翻涌的云雾向他们奔腾而来。在靠近两虫时自动分开。景象一点点清晰起来。倒塌的树木、狼藉的道路、无处不在的洛奥斯特家徽，以及间或竖立的墓碑。

    冰雪封禁的墓地里，十几只雌虫紧张地围拢着中间的雄虫。年轻的金发雄子昏迷着，脸色惨白、嘴唇泛青。若不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和一具死尸完全没什么区别。

    那是他自己。

    夏恩远远地看着。冷风如刀子一样撕扯着面皮。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从耳后传来，一个低雅悦耳的嗓音叹息道：

    你已经迈出最重要的一步了，夏恩。

    只要你接受我的教导，学会使用全新的力量。你就会变得很强很强。

    稳定的A 不，S级都是轻而易举。

    你可以主宰这个世界。只要你乐意，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包括你不喜欢的未来。

    夏恩没有回头。他知道泽维尔说的都是真的。他喝下那些特制营养剂，接住对方给予的钥匙，想要换取的力量，就在他的掌心之间。

    集体意识空间。意识层。形态发生场。等等等等。不管它叫做什么，千万年来，S级雄虫们对其的描绘，核心内容都是相同的。

    绝对真实的物质存在于某种场域空间内。万物都是场域空间的不同层面在物质层上的投影。有的层面储存身体、物体的资讯及能量。有的层面储存精神、意识的频率。虫族们使用精神力，便是通过觉查感知并调用储存于个虫精神层/意识层的能量。

    集体意识空间，顾名思义，它存储的不是单个个体的能量和资讯，而是虫族这一物种作为整体的精神能量。虫族从诞生到现今，每只虫的所感所知、所学所得都会源源不断地汇集到这里。其凝聚着所有伟大的思想火花和文明成果，是虫族文明的集合体，蕴含着无比强大的能量。

    它不是物理实体，但确然存在，且无比真实。用夏恩熟悉的东西做比喻的话，这个空间/意识层/形态发生场，类似于母数据库。每只虫，则是子数据库。子母数据库是相同的，但链接的通道却超过了普通虫族的感知范围。

    而泽维尔口中的钥匙，即那些味道苦涩的营养剂，则可以通过打开虫族隐秘的精神核阀门，帮助其感知、甚至掌握这个通道的开关。至于S级雄虫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普通雄虫使用精神力，是调用单一个体意识层的能量。S级雄虫，则调用整个种族的精神能量。

    所以每一只S级雄虫甚至SS级雄虫，才可以做到堪称为奇迹的事情。

    你是的对。夏恩。

    它就在这里。夏恩张开手指，雪花落在手心。他可以感受得到。

    它们呼唤着他，渴望着他。只要他遵从、只要他放开所有的心灵禁锢，他便可以获得永恒。不再痛苦、不再惧怕、不再卑微

    交给我吧，夏恩耳边有虫在低喃，夏恩缓缓合上眼帘，准备点头。

    该死的！泽维尔，放开他！

    一声怒吼，树木剧烈晃动，某个黑影飞袭而来。夏恩本能后退，再抬眼时，正看到一个矫健强壮的身影挥舞出拳，将泽维尔猛地击倒在地。

    傻看什么，蠢货！来者转身，一掌拍向夏恩肩背，金色的双眸闪过几丝焦急，这里可不是什么探险的好地方！快回去！

    又是你K。

    阴冷的嗓音渗出毫不遮掩的厌恶。浅茶色的发丝随风飘舞。残影晃动，倒在地上的泽维尔忽地出现在雌虫身后。下一刻，风雪反卷而起，洒出漫天白雾，卷没缠斗的两个身影。

    风声烈烈，夏恩回神，发现自己正在从高空跌落。晃动的虚影中，是K焦急而沉痛的警告：

    听着夏恩，不要使用！绝对不要使用这份力量！

    它太过强大，远超你的想象

    千万不要尝试！这是诅咒！只会让你越陷越深、直至疯狂的诅咒

    夏恩落进水中，冰冷的湖水灌入鼻腔。他挣扎着上浮，使出所有的力气，敲击面前的冰层。

    坚固的冰墙纹丝不动。他感到绝望。正在这时，有什么缠上他的手脚，将他向下重重拉去。他拼命挣扎，在水中越陷越深，而他眼前的光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