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会长
长京的雨连绵不绝,沥青路面湿了干,干了湿。难得放晴几日,还未得喘息,又飘起雪来。 天茂大厦外广场人头攒动,雪粒子不大,到地上就化作水渍,一颗颗见缝插针往围脖里钻。 董寄书的画谈下来,月季便着手准备春季画展,文媛很是满意,邀她去媛公馆共进晚餐。忙到无空买人情,只能临时来挑几瓶上档次的酒,包装袋都五花八门,愣是选花了眼。 下到一楼,月季脚步放慢,目光不自觉乱飘,辛西娅有家门店就在这附近。周礼拎着酒盒,走在前面,他着急抽烟,头也不回。 周末珠宝店照常营业,展柜后几个店员支着脑袋昏昏欲睡,门可罗雀,闲得发慌,连玻璃下的钻石也寂寞。 唐唯寻了个角落,揭开外卖盖,热气一股脑喷涌而出,镜片蒙上层白雾,她急忙摸餐巾纸来擦。干锅牛肚油重,反复两下还拭不干净,视野雾蒙蒙的。 下巴稍扬,朝远处瞧,她瞬间怔住,猛地摘下眼镜,揉了揉,再戴上,哪还有那道熟悉身影。 唐唯长吁了口气:“怎么可能是总经理……” 车停在公馆外,天色尚早,藤本月季枝条覆盖银白,雪落得慢,像按下0.5倍速的冬季电影,格外静谧。 车窗洞开,周礼嘴里衔烟,尼古丁的焦油味争先恐后往外散,下午第四根了。 “说好的戒烟呢?”月季斜睨他。 周礼笑:“哪有这么容易。” 月季掰开梳妆镜,侧头佩戴那副情人耳坠,绿色钻石衬得她肤白胜雪。 一年前她失踪,朴家赫也紧跟着出事,四海总部光是董事交接都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栽赃辛西娅,是以本就空xue来风的指控也被耽搁,最终不了了之。但人言可畏,蒙过尘的珍珠再难风光,辛西娅是朵夭折的娇花,差点死在那个冬天。 “你有空的话,帮我打听打听辛西娅的近况。”她合上镜面,思虑片刻道。 周礼抬了抬眼,知她不甘,默契点头:“行。” “我进去了,一起?” 他吞了口浓烟:“人家又没说请我,再说了…我是帮你才回长京的,有些事我不太想掺和。” 绑架案的内情他猜到七七八八,古往今来权力斗争没有不流血的,蝼蚁卷入洪流只会沦为牺牲品。 月季明白:“嗯,你先回去吧,明天替我准备些礼物,去董家登门致谢。” “好,随时给我电话。”周礼熄灭烟头,比了个手势。 轮胎碾过雪片,融进远处那片钢铁森林。 法国梧桐边高挂几盏灯,映出淡黄的光晕,照着细雪,莫名有了春意。 鹤望兰换过苗,矮下去一茬,透明方棚淤积薄薄一层月牙白,佣人踩着高脚凳,用棍子敲,厚了就不好清理。 前厅大门敞开,左脚刚踏进去,怀中就扑来一只奶团子。 月季低头,羊绒衫上黏着文柚可爱的小脸蛋,他笑得开怀:“小柚子?” “jiejie,我好想你啊。”文柚皱皱鼻尖,下巴还抵在她小腹上,认真道,“你瘦了。” “你怎么回来了?” “mama说我表现得不错,可以回国玩几天。”尾调上扬,有些沾沾自喜,拔掉的门牙长出一小半,歪歪扭扭,说话总算是不漏风了。 月季矮身,手指点他鼻头。 文柚攥她衣角:“后院准备了好多吃的。” 贴墙新建了座小型喷泉,翠色层迭的树荫后,溢出涓涓水声。餐桌点过香,梅子酸气里裹了些脂粉味,香薰也是新换的。 文媛蜷缩在长椅上读着那本德文小说,脚趾裸露,交迭搭在暖炉旁,模样恣意。 吊顶挂着斑斓彩灯,横竖交叉的梁杆将光源切成不规则形状,粉紫色光点投到月季脸上,泛起粼粼波光,像尾深海鱼。 “会长。”她换过皮鞋,脚步轻飘。 文柚小手攀在桌缘,抬头张望。 文媛合上书:“张妈,带小少爷去楼上吃。” 奶团子乌溜溜的眼珠沁了水雾,委屈巴巴,但还是一步三回头乖乖地跟上佣人。 文媛翘起右腿,皮肤刚抹过精油,线条流畅紧致:“画廊的事,你做的很好。” “是会长肯给我机会。”月季捋了把头发,那对绿钻耳坠身处杂芜光圈,却依旧惹眼。 文媛拎着书角起身:“坐,今天我们随意点。” 月季拉开椅子,坐到对面。 文媛摆弄刀叉,往嘴里送食物,小说摊开,横放在手边,余下页数不多,边吃边看。 法式鹅肝rou质细腻,舌尖一抿,顿时化开。 “好吃吗?上次见你喜欢,特意让厨房准备的。” “嗯,口感很好。”胡椒和香草束驱散寒意,月季抹了抹嘴角。 “这里有份文件,你看看。”文媛指尖一挑,推了份文件到她跟前,眼帘微阖。 牛津纸包装袋的封口是拆开的,她抽出几页,僵住。 “……这是?” “敬爱会的资料,下个月,我打算推举你做副会长。” 马赛鱼羹熬煮的粘稠,用勺子淋到切片的法棍上,咬下去鱼rou鲜美。见她发愣,文媛勾唇笑:“我答应过,会给你更多的权力。” “能问问理由吗?”这份核心资料有些年头,纸张暗黄,拇指紧张地来回摁着一角。 “还记得孤星吗?” 月季挑眉:“那场设计比赛……” 勺子在鱼羹中搅了搅:“我当初在巴黎一眼就看中,后来回国在段总的引荐下认识林歌,没想到那个作品竟是你的。” “他都告诉你了?” 文媛点头:“所以我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野心和本事,现在,证明我的眼光真的很好。” “…为什么突然要选副会长?” 文媛缄默数秒,夹着烟盒晃了根出来,衔在唇边:“乳腺癌。” 月季眼皮轻颤:“医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样,要我切除,我不肯。”文媛抚了抚眉梢,荔枝甜味愈加镇定情绪,“其实已经有两年了,我一直在物色好的人选,我们有缘分。” “可是不切除的话会很危险。”她皱眉。 “就当是我作为女人最后的尊严吧,总比脑癌,胰腺癌好,你知道吧,尤其是后期又干呕又吐血,真是可怜。” 烟雾拧成团,袅袅扩散,文媛扬起方腮,笑容纯真,像个小女孩。 杯中的冰融化大半,剩余碎块左右飘摇。 宛如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