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页
皇帝一听陆之昀这么说,心中虽然也突然有了盼头,却也深知,陆之昀既是都这么说了,便足以证明自己时日无多。 此前陆之昀最不喜他贪玩,皇帝此前唯一做的擅用帝权的事,便是让太监都穿着五彩罩甲,发上也都绑着雉羽,陪着他在皇宫的御花园里戏耍。 陆之昀那日却突然造访内廷,要考校他的课业,当陆之昀看见皇帝命太监跪在地上扮成马匹,还让两个太监手持着鲲翅扇伞,站在他们的身后,装成在西苑游猎的模样,自然是当即就沉脸训斥了他一通。 还用和田玉戒尺打了他的掌心,罚了他在仙楼默诵圣训数十遍。 自此之后,小皇帝也再不敢如此前般顽劣贪玩。 虽然一直存着想去西苑的心愿,可陆之昀公务缠身,基本也不会允诺他带着御林军私去。 而陆之昀知道,他虽教了皇帝如何用帝王之术驭人,可他自记事以来,就一直活在他的庇护下,心性仍如孩童般天真,未改本心。 这样的一个孩子,若是生在寻常的世家中,会过得很轻松幸福。 可他偏偏生在了皇家,还是陆太后的嫡子。 这帝位看似拥有着无上的至尊荣华,却不是谁都能坐得住的,坐在龙椅上,既是享受着臣民的景仰,也要承受着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思及此,陆之昀的眸色深沉了许多。 小皇帝启了启唇,复又语气艰涩地想要同他说些什么话。 未等开口,陆之昀便知他要同他说些什么。 因为在前世,皇帝也是同他说过一样的话。 “臣已经命人,将太后娘娘从庵堂里请了出来,她明日就能启程归宫,陛下就能见到她了。” 话落,小皇帝略微放下了些心神,面上也显露了心满意足的笑意。 —— 陆之昀从寝宫出来后,便经沿着汉白玉石堆砌而成的高台甬道,直抵乾清门处。 朱红金钉大门的两侧,矗立着栩栩如生的铜龟和铜鹤,巨型日晷的尖棍在磨盘所指的方向,恰为申时三刻。 煦日即将西沉,男人的身形伟岸峻挺,气质矜贵淡漠,衣前鸷猛坐蟒上的金线,也在晖光下散着熠熠的辉芒。 到抵外廷的文渊阁处时,高鹤洲也在其中一间的卷棚敕房内揭帖。 得见陆之昀至此,高鹤洲道:“老太太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如果你夫人在丧仪上忙不过来,就让我家的那位帮着打理打理。” 陆之昀淡声回道:“嗯,沈氏之前在扬州时,也为她舅母cao办过丧仪。” 二人聊叙了会儿政务后,高鹤洲同陆之昀提道:“公府出了这种事后,刘兴言和尉迟桢一定早就笼络好了言官,很有可能就会在你夺情的期间向陛下请旨,参你一个不孝之名。他们的能水无外乎就是在陛下的殿外吵嚷个几句,便同些苍蝇似的,将他们赶出去便是。” 敦郡王和刘兴言的小动作并不值得一提。 高鹤洲却知,等陆之昀从扬州归京后,皇帝也会在大祈的各个藩司宣旨,让他们于正旦进京朝贺。 鸿胪寺的署丞已经前往了燕地等藩属国。 高鹤洲突然想起了一事,又道:“还有件事比较棘手,你夫人一直都在找的那个瘦马…在进了燕王府后,被尉迟靖收了房,还给了位份抬成了侍妾。她,你准备怎么办?” 陆之昀拨弄了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眉梢轻抬地问道:“已经多久没给有用的消息了?” 高鹤洲回道:“下面的人说,只是给了些关于尉迟靖起居习惯的消息,但也不一定就是倒戈叛变。毕竟那燕王世子也是个多疑之人,这侍妾虽然娇媚貌美,但于尉迟靖而言,应当就是个疏解的玩意儿。尉迟靖不会同她交心,每月去她房里的次数也是有限的。” 话说到这处,高鹤洲又问:“既如此,用将她处置了吗?” 陆之昀却于这时想起,陪着沈沅回扬州唐家时,她还同他提起了这个人。 燕王的侍妾在沈沅的心中,应当是极为重要的友人。 便道:“暂时不必。” 高鹤洲的面色微诧:“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陆之昀却回道:“她并不知道真正派她去燕境做细作的人到底是谁,供出来的,也不过就是个用来障眼的人。” 高鹤洲的眉宇轻蹙,复又很快舒展。 他知道陆之昀此前对待手下细作的态度,是无用必会处置。 但是对燕王侍妾格外开恩的缘由,高鹤洲也是能猜出来的。 他实在是为了沈氏女改变了太多。 那个瘦马借了沈氏的光,也保住了一命。 这可能便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 而百炼钢,也终归会化成绕指柔吧。 —— 陆之昀归府的时候,沈沅已经在歧松馆的书房侯着他了。 馆室内,烛火微曳,一侧熏炉焚着的檀香升冉着袅袅的青烟。 沈沅没什么戒备地坐在了陆之昀平素所坐的太师椅上,因着她的身形偏纤瘦,所以那把太师椅也显得格外的宽大。 美人乌黑的鸦发轻绾成雅致的云鬟,穿着袭素简的天青色马面裙,却大有一种雪肤乌发的古典温娴气质。 待察觉出陆之昀已然进室,沈沅抬眸对着他展颜一笑,随即便朝着他的方向行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