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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在病中浑噩时,一会儿喊你儿子,一会儿喊你孙子,吓得周围人一身一身地起冷汗,你却有些哭笑不得。 “你儿子就在边儿上,”你见那仆从喂药的手抖个不停,便接过来亲手给他喂药“还有个义子,如今在白林山出家做和尚,你要想见,朕便把他召回来。” 太傅忽得又直了眼睛,拉着你低语:“世子,世子。” “那江丞相,不能杀……” 你一见他直了眼睛,便觉得哪里不对。 再低头一瞧,褥子湿了。 左右连忙上前来收拾,你想到他当初一本正经做你老师,那迂腐中透着精明、替你筹算的模样,忽得生出一丝无奈和畏惧来。 你怕他离去了。 “圣上,不妨移驾前厅用膳。”仆从要为太傅更换被褥,劝你回避。 你便沉默地点了点头。 却又听见你身后,太傅愁眉苦脸地对着儿子说:“世子竟不能人道,这可如何是好……” 太傅儿子险些抖成了筛糠。 105. 你没有走远,而是坐在太傅的阶前发呆。 绒毛一样的细雪,还来不及落在你的手心儿,就已经化成了寒水。 你想起了许多糟糕透顶的事情,比如你母亲离世那一天——你已记不清她临走前说了什么,只记得她的身体是冰冷的。 起初你想焐热她,可做不到。 后来你想找你父来救她的命,可他迟迟没有来。 那时每一天都是兵荒马乱的。乱世让你父变得贪婪又强横,他拥抱着一个又一个新鲜的女人,有泼辣的村妇、有知书达理的小姐、也有风流艳丽的歌女,他来者不拒,忘掉的也记不起来,死去的也无人在意。 后来你陪着她看了一整天的日出日落,他似乎终于听说有这样一个人死去了,于是叫了两个士卒,将她冰冷的身体拖走了。 你在战场上见过无数次死亡,滚热的鲜血喷溅在你的脸上,皆是带着嘶吼、带着恨意的死亡。但唯独那一次,是冰冷得令你窒息的离逝。 也许也正是这样的冰冷,会让你对当初的江疑说谎,说你将顾瑢的尸首扔在了小秋山上。 这很简单,你恨他,所以想让他体验同你一样窒息的寒冷。 江疑似乎是没有家人的。他伯父伯母将他卖做奴隶,多年后怕他报复,背井离乡地逃了——江疑也没有去追。 听闻顾瑢死去时,他是什么表情呢? 你想不起来了,也许你那时根本不敢细看。 你垂眸思索着。 却忽得发现雪已然停了。 不,并没有停。 只是一把厚重的油纸伞撑在你的头顶。 你低头瞧见一双玄色的靴,朱红衣摆上沾了细雪,淡淡书墨香也随之沁入你的鼻腔。 “外面凉。” 江疑说。 第37章 106. 江疑的睫毛上有细碎的雪,随着呵气,融成了氤氲的湿,让人辨不清他的情绪来。 他只是垂眸道:“太傅如何了?” 你坐在阶前,仰头盯着他的眼睛,试图寻找出他若干年前的心情,自然是寻找不到的。只低下头,怏怏地陈述:“不大好,老糊涂了、记不得人,总讲些胡话。” “来来回回地犯病,碰哪儿都疼,汤药不顶事。” 御医的话说得都很委婉,可你还是听出其中的意思来了。 是太傅年纪大了,非人力能及,只能这样一日老一日、一日病一日,苦苦熬着,哪日熬不住了,哪日便就离去了。 这不比战场上斩首痛快,钝刀子磨rou似的,一下一下,把眼底那点儿亮光都挫磨去了。 你无能为力。 “江疑。”你低声喊他。 “嗯。”他应你。 你却没接着说后头的话,偷偷攥紧了他的衣摆。 他就也站在那儿。 过了许久,你才松开手,低声道:“你去瞧瞧太傅吧,他素日喜爱你。” 他说好,便将伞留给了你。 他离去时的脚步很轻,你将那伞收拢了,抱在怀里。 只拥入了初冬的湿寒冷意。 107. 傍晚原本该你同诸王会面,你不去,便只由江疑主事周旋。 你到底是放心不下,深夜时回了宫,宴席已经过了半,人人酒酣耳热,丝竹管弦一片热络。 你的叔伯兄弟都带着些匪气,本不指望江疑同他们打交道,可偏偏江疑就是有这本事同他们周旋,赏风弄月、谈玄说道他讲得,那些乡野俚语、民俗风情他也讲得,间或安抚人心、调停关系,塞外的烈酒一壶接着一壶下肚,他脸颊却越发红润,整个人都熠熠生光。 陈王饮得少些,在你身边装腔作势地叹息:“闻名不如见面,倒的确是个举世无双的人物。” 你便冷冷看他一眼:“这不是陈王妃的侍卫吗?” 陈王假装神游天外:“皇兄这酒不错。” 他惯会这样装疯卖傻,你说天他说地,你说策令他说烤鸡,你说削藩他低头装醉。 你说陈王妃跑了。 他便条件反射:“爱妃?!” 被你冷冷一瞪。 他又续上装醉:“爱妃……来同本王吃鸡……” 你懒得理他,只盯着江疑出神。 隔了约盏茶的功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