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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眨眨眼睛,眼睛里的黑暗褪去,代之以一片清明澄澈。 这次的梦没有消失。他笑得开心。 “没有脏。”他道,“你最好看了。” 姜漫惊愕回头,“咔擦——” 脖子扭了。 “啊——”她痛呼。 “都怪你!”姜漫趴在林见鹤背上,捶了捶林见鹤的胳膊,恼羞成怒,“好端端怎么学会油嘴滑舌?不许再说了!” 林见鹤感觉到背上沉甸甸的重量,脚下是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他脑子里浮现出上辈子的情景。 那时候,是姜漫背他的。 冬天总是很冷。他总是又饿又冷。 他不知道活着的目的是什么。只是,既然活着,那便活着罢。 大皇子他们厌恶他。他们说:“你娘是下贱种,你是下贱种生的贱人。你玷污了皇室血脉。你该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活着就是恶心人!” 这话他从小听到大。早已不委屈,不生气,不难过。 为什么活着?他也不明白。 记得极小的时候,大皇子带着一众伴读,将他推到湖里,用石头砸他,用竹竿打他,只不准他爬上来。 “打死这下贱种!” 他疼,但他想的不是眼前的事。他默默想着床底下墙缝里他藏起来的那只干硬的馒头。 想到今日没有找到吃的,要把唯一的存粮吃了,他就有些不安。 饿肚子的感觉他不喜欢。 大皇子见他安安静静,不吵闹也不求饶,不哭也不叫,下手越发重:“打他!打死他!” “啪——” “啪——” 天真冷。林见鹤想。他低着头,不安地想着那个馒头。 天渐渐暗了。 大皇子累得满头大汗,不准其他人停下。 林见鹤目光盯着青紫的手,怔怔发呆。快了,他想。晚膳时候他们母亲便要叫他们回去吃饭。 母亲。他远远看到过那好看又细声细气的女人,总是揽着大皇子心肝宝贝地叫着。 不像冷宫里的女人。她们的脸,好像晚上突然冒出来的鬼影。 一时在笑,一时在哭,一时温柔,一时凶狠。 有次半夜醒来。一个饿极了的女人正在啃他的rou。嘴边咬下一块,咧着鲜红的嘴冲他笑。 他当时犹豫了下。在选择让她吃了,还是跑掉之间稍微犹豫了下。 最后他还是跑掉了。因为觉得被她吃掉太恶心了。 他听说过自己的母亲。 大皇子他们说她是下贱种。很多人说她是脏的、臭的。她鬼迷心窍,吃了熊心豹子胆,算计皇帝。才有了他。 皇帝以此为奇耻大辱。 皇帝就是他父亲。他那时候还没有见过他。后来见到了,他唯一一点念想也就没了。皇帝像一头猪。 他觉得自己不是他生的。因为他不是猪。 那个吃他rou的女人临死的时候,他路过,她抓住他的脚。 冷宫里死的人很多。他不惊讶。 他只犹豫了下:“我没有吃的。” 女人笑。笑得很难听。脸也很脏。 可那天,他第一次仔细看了那张脸。那双眼睛一直是混沌的。那日突然清明。 唔,大抵年轻时也是好看的。他想。 “你娘。”她艰难道。 林见鹤没听清,她声音太小。 他只听见她声音颤抖,吐出一串不成音的话。 “都要死了。安静一些罢。”他想了想,郑重提醒。 “你娘。”不知一个要死的人,哪里来的力气。 林见鹤有些不解,想探究一下。而且他最近藏了三个满头,心里很满足。 所以他不着急走。 他蹲了下来。安安静静看着这个女人死。 他见过很多死人。还是第一次见人慢慢死掉。一点一点,闭上眼睛,没了气息,身体发冷,僵硬。 他痴迷一般,安安静静看了好久。风雪大了,将尸体掩埋了一半,他在一阵刺骨的寒冷中醒过神。 “你娘。叫你林见鹤。”这句话散在风雪中,若不是他恰好被石子绊了一下,头撞到她肩上,是听不见的。 林见鹤。 他知道他娘是姓林的。人家骂她,也会说“姓林的那个贱人”。 见鹤。 他嘴唇一抿,淡淡看了尸体一眼,转身离开。 冷宫里死了的人,会有人将他们尸体带走。 下场,大抵是乱葬岗一扔,野狗分食。 他死的时候,怕也是那样。 遇见姜漫那一日,距离知道母亲给他起了个名字,过去很多年。 他总也死不了,所以活着。 那日大雪。大皇子为何罚他,已记不清。 理由总不过是常用的那几个。 他挨罚,其实不觉得多疼。从小挨打,已习惯。 他当时在想一碗热腾腾的面。想得走神。 “住手。”女孩满腔愤怒,怕是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愤怒。 林见鹤有些诧异,不知怎么,可能是那声音太愤怒,像是气得要把天都掀了,总之他回头看了一眼。 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上走出来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 一双眼睛极亮。比晚上的星星还亮。 一眼,他便平静地收回视线。 可不知怎么,那双极亮的眼睛却挥之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