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邯郸
赵姬和赵政并没有坐一辆车,我估摸着赵姬也觉得和赵政整天待在一起气氛过于尴尬,还是给对方留点私人空间比较好。他们一前一后上了马车,李牧早回到了队伍前面,翻身上马。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我和小丫跟在赵政的马车旁边,跟着车队走,马车走得挺慢的,毕竟人多,要快起来也很难。虽然心里有着不安,但同时我也有着隐隐的兴奋,除了上次送别平原君,那次也没有走远,两年间我一直都待在邯郸城内,甚至很少出赵府,所以我有着一种出门郊游的兴奋感。 刚刚出城,马车就停了下来。 “是太子丹。”芜长得比我高,踮起脚看到了前面的情况。 她话音刚落,就见太子丹一阵风似的大步走过来,手上还拎着一坛酒。 “赵兄,怎么走得这样匆忙,都没有好好道个别!” 赵政从马车上下来,“回秦乃赵王之命,日程紧急,未能向太子殿下告别。” 信了你的鬼话,赵政早在两月前就知道这个消息了,虽然明面上赵王那边给的时间确实很紧。他扯起谎来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啊。 “无论如何都要贺喜赵兄,终于可以回国了。”太子丹举了举手中的酒,“丹便以美酒为你送行吧。” 随侍递上了酒杯,太子丹举杯欲饮,目光瞥到边上的我,我心里一惊,有种课堂上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时跟他对上目光的慌张。 果然,他又放下了酒杯,挥手道,“再取一个酒杯来,陆双也长大些了,我像你这个年纪早就开始饮酒了。今日你可别想躲。” 小孩子喝酒是不好的!你还企图带坏我? “我喝不了酒……”我顿时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语气中透露出单纯小姑娘的手足无措。前世被劝酒时我经常这么演。 不过太子丹并不吃这一套,他将酒杯塞给我,帮我满上了酒,“今日姬丹在此,为汝等送行,祝君此去,一路顺利,再见可期。” 他这样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不过就一杯应该不至于醉,虽然这个身体的酒量很糟糕。既然决定喝了,我也不再扭扭捏捏,一饮而尽。 “好!那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此去山高路远,一路小心。”最后一句叮嘱像是有所暗示,我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赵政点头道,“多谢太子殿下相送。” 这次启程,赵兴也没有出府相送,对于赵人来说,将秦王孙主动送回多少令人感到屈辱和不甘,皆都保持了缄默和漠视的态度,赵兴毕竟是赵国人,他肯定也不愿意站在风口浪尖上。前来相送的,竟只有太子丹一人。 “陆小娘子,后会有期啊。”太子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笑着道。 可恶,就因为我比你们矮,就全都摸我的头吗! 他笑容中带着些许落寞,可能是触景生情想家了吧,毕竟同样在赵国为质,他归燕不知要到何时。 想到在邯郸种种嬉笑打闹的过往,我忍不住开口道,“太子殿下,以后行事万望三思而后行,切记鲁莽。世上有可为之事,有不可为之事,有不能为之事。” 太子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挺有见地。世间之事于我而言,只有愿为之事,和不愿为之事。若是处处谨慎,也不是我姬丹了。不过陆双,看起来你很舍不得我嘛?不如留下来,到时候同我一起回燕国?” 我知道他是开玩笑,而且也并不打算听取我的建议,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与太子丹道完别,马车便徐徐地继续往前走了,我回头看到太子丹仍旧站在城门口,向我挥了挥手。我也抬手回应他。这一别不知再见何期,很有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再见。 “陆双。” 我回过头,看到赵政挑起了帘子。我上去几步道,“小郎君有什么吩咐吗?” “城外路难走,你上车来吧。” 其实我确实走得腿酸,但问题是,总觉得赵姬要是看见了更得想打死我了。算了算了,我要是一路走到咸阳估计也差不多废了。这可是近半年的路程啊! 想到这里,我也不再犹豫,“小丫也能一起吗?” 赵政点点头,放下了车帘。 马车停了一下,我拉着小丫跳上了车。小丫的身体素质看起来比我好得多,走了一路也没喊累,不像现代的小孩娇贵。赵政的马车挺大的,坐下三个人还有富余,里面甚至有小小的书架放在角落里。看来赵府好歹知道这位是秦王孙,此去秦国前途未定,说不定以后有继承王位的一天,没有再亏待他。 我研究完马车里的摆设,就撩起帘子看外面的景色,后面是渐远的邯郸城,城外的田野虽有春耕的农人,但也有很多田地上长着杂草,比去年来放风筝时荒废得更厉害了。路边有陆陆续续的人走过,面黄肌瘦,形容枯槁,甚至还有衣不蔽体的,黑瘦黑瘦的,不像人,像猴子。我两年前刚来战国时,也与他们差不多吧。车队走过,他们只是瑟缩着往边上让,像被赶着走的羊群,看向车队的眼神十分麻木。 我皱了皱眉,“怎么邯郸城外有这么多难民?” “赵国本就耕地贫瘠,去岁又调动大半精壮与燕作战,劳力不足,饥荒是意料之中的事。”赵政没看车外,只是随手拿了卷书看着,一边解释道。 “小郎君真是料事如神。”我放下帘子,不走心地夸奖道。 赵政只顾看书,我便左右翻找了一根线,跟小丫玩翻花绳,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平坦的柏油路,城外的路凹凸不平,马车便颠来颠去的,好在我不晕车。 这才刚开始,我就觉得这一路难熬了。想念朝发夕至的高铁。 在花绳缠成一团再也解不开后,我们终于停止了这个无聊的游戏,我抬起头,只看到赵政看着车外,我也好奇地瞄了几眼,顺着他的视线可以看到远处的邯郸城,已经很小很小,几乎要消失在视野中了。 我转回视线看他,他的侧颜很精致,褪去了些许孩子的圆润,有了少年的棱角,但是还是带着稚气。他才十岁啊,我常常因为他早熟的言行举止而忘掉这一点。 这时他突然回过头,与我四目相对。 偷看被抓包了,尴尬。我企图掩饰尴尬,“咳,小郎君害怕吗?去咸阳?” 那对他来讲也是个陌生的城市吧。 他笑了,我从没见他这么笑过,以前他的笑容总是很轻淡,“怕?陆双,我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我一时被他语气中某种锋利的东西所摄,仿佛直到这一刻,我才得窥些许他隐藏在温和语言和轻淡笑容下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