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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景义在孟津一战中受了伤,老太太手下留情,打得不十分解气,哼哧哼哧喘了半晌。他更不敢造次,在一旁陪着笑,待老太太呼吸顺畅了些,拐杖也离了手,这才不着痕迹地瞥了跪在地上的侄子一眼道:“阿娘做什么动恁大肝火?谁惹您生气了?儿子去教训他,也叫他认得认得咱家风华绝代的老太太。” “还不是叫你气的!”被他那么一打趣,老太太嘴上不依不饶,眉头却已松了下来,“成天与那起老兵油子厮混在一块儿,学得一口浑话!也不快给我寻个媳妇儿来!你老娘没几年好活,棺材盖儿都盖一半啦!” “哪能呢,瞧您这精神抖擞的,少说还得活个百来年!”姜景义拍着胸脯信口开河,活似地府是他开的。 老人家没有不盼着寿数长的,虽知儿子是哄自己开心,老太太也觉熨贴。姜景义见火候差不多了,才对跪倒在地的侄儿道:“二郎这是怎么了?地上怪凉的,你前些时日还伤过膝盖,这么跪着仔细落下病来。” 他这么说不过是夸大其词,姜老太太一听当了真,又想起他膝盖是那日来请罪时伤的,越发惭愧起来。三老太太哪里看不出来,赶紧上前去扶他,姜悔却岿然不动:“孙儿心意已决,求阿婆成全。”非但不起身,还咚咚叩起头来。 姜景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楚。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西北,与家中这些子侄不怎么熟悉,不过这些天相处下来,姜悔这孩子他还是很喜欢的,带兵打仗光靠勇武是不成的,这孩子生得聪慧,悟性极佳,更难得的是心性坚韧不拔,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材。 他最近关在院子里养伤,闷得快生霉,这孩子倒是时常来作陪,他也乐得给他讲讲西北的风土人情,有时讲得兴起,难免信马由缰地吹嘘一下自己在战场上的雄姿,姜悔通常默不作声地仔细听着,偶尔就那排兵布阵问两句,每每切中要害,令他暗暗称奇。这样的人他如何不想收入麾下?此刻听他自己提出来,心里像有几百只猴子挠着一般痒。 何况司徒氏以孝治国,姜悔这出身就是把万卷书读破读穿也出不了仕,就算靠着救助卫家十一郎那段渊源勉强谋得一官半职,将来的仕途也必定磕磕绊绊。他要出人头地,唯有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实实在在拼杀出来的功勋才堵得住朝野的悠悠众口。 不过姜老太太正在气头上,这些道理现下说不通,只能徐徐图之,何况他也想试他一试,便一脸遗憾道:“不是二叔不想帮你,兵者,国之大事。能进我平虏军的无不是骁勇善战百里挑一的勇士,你虽是我的侄儿,却不能为你破例开方便之门,你若是执意要从军,下回募兵时便来一试。”说到此处瞟了一眼老太太山雨欲来的脸,连忙话锋一转道,“不过可惜,今早我进宫面见天子,已将虎符交还,到明年募兵时不知这平虏军是谁来领了。” 姜老太太闻言喜出望外:“这么说你不回西北啦?留在京城讨媳妇儿了?” “嗯......”姜景义摸了摸鼻子,含糊地答了声。 姜悔望了望二叔,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姜景义心虚地四下里乱瞟,冷不防对上姜悔的笑脸,朝他眨了眨眼,姜老太太刚得了天大的喜讯,哪里还顾得上他们叔侄俩的眉眼官司。 着实欢喜了一阵,姜老太太脸上闪过一丝阴霾,问姜悔道:“今儿个那卫家小子又来找你了么?” 姜悔应了声是。 姜老太太努了努嘴,姜二娘回府之后一直不提那箭伤是怎么来的,只说不凑巧中了流矢,直到卫十一郎上门请罪,自己把姜二娘以身挡箭一事和盘托出,姜老太太才得知实情。她知道卫十一郎孤苦无依,也觉不落忍,可仍然忍不住将孙女的伤算在他头上,再也不肯见他,卫十一郎便以拜访姜悔为借口,仍旧日日来府里询问姜二娘的情况。姜老太太明知其故,却也拉不下脸来把如此好看的少年郎拒之门外。 “医官来过了么?怎么说?”姜老太太又问道,这话她每日都要问一遍,妄想着能得到不一样的答案,可每日都得失望一回。 姜悔垂下眼帘,轻轻地摇了摇头。二娘子左肩伤得太重,即便有王公子的胡药,这病根也落下了,这条胳膊使不上力气,没法骑马,也不能提重物,到了阴雨天怕还会作痛。 第93章 连着几日晴好,太阳仿佛发了狠要把前些时日阴雨连绵亏欠洛京城的春光补回来,物候霎时一新,城中百姓一夜醒来,梅柳已经渡江而来了。 兜了个大圈子,钟荟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初来乍到时的光景。 卫琇每日来寻姜悔,钟荟得知他这段时日暂住钟家,便旁敲侧击地向她二兄打听钟府的情况,一来二回倒叫姜悔怀疑她对卫十一郎上了心,用一通云山雾罩的圣人言规劝她迷途知返。 当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钟荟还庆幸未与前世的家人相认,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发现竟然捡回一条命来,她又懊悔自己当初瞻前顾后,暗暗打定主意,伤好之后即便是逾墙挖壁或者堵上门去,也要见家人们一面。 她肩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白天疼夜里痒,又不能挠,实在忍不住了便用指尖隔着中衣轻轻蹭一蹭,这度得掌握好,不能太重,重了疼死人,也不能太轻,轻了更痒,钟荟好容易摸索出个恰到好处的力度,仍旧时常马失前蹄,有时候手一抖,就要龇牙咧嘴好一会儿,总而言之滋味销魂,倒不如刚中箭那几日——反正大部分时候都晕着,也不甚难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