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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守灵二字一出,殿中人俱是心神震颤,成恩更是伏地不起,连连叩首道,“这……这,娘娘若这般行事,臣实在不敢从命,来日更无面目再见王爷,臣唯有以死谢罪……” 如太嫔忽作柔声道,“你起来,这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六郎迟早明白我的心意,自然不会怪你。我此生有愧于先帝,有愧于儿子,有愧于万民,却不能再有愧于孙辈,他不过是个无辜孩童,与其救我倒不如救他……我心意已决,就请你如是安排罢。” 成恩抬首,怆然一顾,半晌终是再行叩首道,“臣谨遵娘娘令旨,不敢有误。” 如太嫔释然一笑,点头轻声道,“我尚有几桩事未了,待都了结,自会按方才所言行事。你们且回去罢,真到了那一日,无须我着人告知,阖宫上下自然皆会知晓。” 成恩与那宫女面面相顾,皆无语凝噎,只得跪倒对她拜了四拜,方才起身,收拾了一道,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二人默默无话,行到无人处,那女子放下出声道,“娘娘果然如大人早前推测一般,大人料事如神,接下来便可按原定计划行事了。” 成恩回过身来,面上并无一丝欣慰之色,反倒更添凝重,低声道,“只怕太嫔的想法仍是过于简单了,若按常理,皇上当命郡王为亲祖母守灵。可眼下情形,我担心太后会秘不发丧。” 那女子登时面色一紧,只听成恩又道,“好在皇后柔仁,且又疼爱郡王,或许可以求恳于皇后,只在宫中僻静处暂设灵堂,也可为我等争取时机。宫外那个孩子也是关键,绝不容有失。”沉吟须臾,他眼中精光乍现,一字一句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尽力保住王爷血胤。” 因是傍晚时分,暑热渐渐散去,周元笙沐浴更衣过后,方觉一身清爽,便行至书房来寻李锡琮。推门而入,只觉一道寒光闪过,定睛望去,却原来是他正立在窗下,亲手擦拭着那杆缨枪。 周元笙踱步近前,在他身后站定,不觉伸出手去,抚了抚枪身。不防李锡琮忽然一松手,那缨枪便倏地倒向她怀中,双手甫一抓紧,已是向后踉跄了两步,随即惊呼出来,“这么沉?” 李锡琮含笑打量着她的狼狈,却已将那枪拽过,随手立在一旁,接口道,“你没摸过什么兵器,所以觉得沉。” 周元笙看了看那枪,只觉得枪身锃亮,红缨灼艳,忍不住赞道,“真好看,这兵器顶衬你这个人。” 李锡琮回眸望了她,淡笑道,“这是杀人的凶器,如果你见过它挑破人的身躯,刺穿人的胸膛,就不会再赞它好看了。” 他说完已转至案前,铺陈了纸笔,似要写些什么。周元笙回味他适才言语,心念动处,亦近前握了他的左手,于掌心中伸展开来,似是细细观望琢磨许久,方微笑道,“你的这双手,会写飘逸的字,会做旖旎的词,会画极致精巧的工笔,会弯弓射箭,还会……”她嗤的一声笑出来,接着道,“会为我理妆描眉,当真是什么都做得,十分难得的巧。你究竟还会什么,是我现下还不知道的?” 李锡琮仰首一笑,旋即摇头道,“你也把我吹嘘的太好了,不敢当。”笑罢,又淡淡道,“你忘说了一条,也许是你故意不说,这双手还会杀人。” 周元笙轻轻笑笑,一面取了狼毫递至他指间,一面道,“那就执笔好了,我多早晚才能看见你只用这个,不再用那些兵凶之物。” 李锡琮转着手中毫管,点了点头道,“原来你喜欢的还是温润书生,可惜书生长成为文蠹,一样会以笔为刃,杀人无形,只是杀人不见血而已。” 周元笙听他毫无顾忌,几次三番说到这个话题,又见他搁笔于架,垂手而立,索性也直面道,“我明白的,这当中并没有高下之分。只是不必亲身亲历,也许便能留得双目尚存一线明净——其实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我到底不曾上过战场,也想象不来,你是怎生面对鲜血尸骸,仍能从容不迫,镇定如常。” 李锡琮哑然失笑,半晌挑了挑眉,摇首道,“我不能,至少第一次不能。我记得那时候,自己强压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还没等人向我汇报完毕,就已掉转马头直奔营地。回到帐中,又不好也不敢当着旁人的面作呕,只好打发了所有人,直吐得胆汁都要吐尽才算完。过后许久便是见到荤腥之物,仍是腹内翻涌。后来见得久了,才终于渐渐麻木起来。” 这话想必他从不曾对人言说过,周元笙只觉得那最后一句,虽则轻描淡写,却比之前许多句加在一起,尤让人心惊胆寒。她随即记起,那时节他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周元笙下意识自背后抱紧他,贴在他背上,温言道,“幸而你已熬过来了,我信你,总有一日会兑现你的诺言,还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给这片天地,给万千黎民。” 李锡琮微微侧首,看了她片刻,忽地在她面颊之上轻轻吻了一记,笑道,“诚心所愿,复当尽力。”似是略微振奋了些,又道,“其实也有一桩好处,见过了那样的场面,才会知道能活着,是有多好。” 周元笙知道这话是出自真心,便微笑点头,因面颊贴在他背上,那两记颔首就变得像是在他身上蹭了蹭,隔着轻薄的春衫,她细软绵长,带着温度的呼吸竟好似能一点点渗入肌肤,浸入骨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