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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夜色开始流觞,晚归的倦鸟拖着长长的鸣音蛰伏于叶底,李锡琮颀长挺拔的身影方才出现在门旁。两两凝望,眼中俱是无波无澜的平静,半晌还是周元笙先笑了出来,她不过是想起,她一直侧耳聆听着外间的动静,却又在恍惚间忘记了,此人走路根本就不会发出声响。 李锡琮停滞了一瞬,便迈入房中,反手将门关上。他身上还穿着公服,显见是未曾来得及换过,那么他也一定听闻了,晌午过后她行至此处那一通诡异的发作。 她占据着他的位置,丝毫没有起身挪动的意思。李锡琮便在一旁的椅中坐了,其后定定地看着她,却是一言不发。他唇角无笑,眸似寒星,英挺的双眉似利剑出鞘,竟与周元笙初见他时,一模一样。 这中间已隔了许多年了,像是隔了沧海桑田。久到她以为终将托付终身的良缘变成一场笑谈,她以为今生绝无瓜葛的人变成了枕畔絮语的夫郎。然而今夜过后,一切便又会回到原点,世事如棋,她到底不是个好棋手,算不到那些非黑即白,更加算不到那些黑白之间模糊不清的暗影。 似是不惯这样长久的沉默,李锡琮眉头一蹙,先行开口道,“你今日传了医官诊脉,是觉得哪里不适?” 周元笙终是笑了出来,摇首道,“你的医官为人很是牢靠,并不曾说过什么。可他为人太过牢靠,到底还是忍不住做了该作的事。而我这个人疑心太重,难免就会猜度一些事。这和他并无干系,你大可不必迁怒于他。” 李锡琮默然听着,半晌点了点头,言简意赅的道,“好。”周元笙亦颔首道,“那么我便请教你一个问题,是从何时开始的?” 良久无话,也不知他是否在考量该如何回答,还是那答案已久到他需要回忆方能记起。周元笙望了他一刻,蓦然抓起书案上一张信笺,扬了一扬,转手便将那薄纸引向一旁的灯烛之上,火苗顷刻间便吞噬了那证物的一角,继而飞快的将它化为一缕缕灰烬。 李锡琮的身子倏然前倾,眉心剧烈地跳了两跳,待要张口,却听周元笙淡淡笑道,“我已看过,它便不需要再留存于世,还是烧掉稳妥一些。何况,你原本就是留待给我看的,是不是?” 见他不语,她又微笑补充道,“只是你算错了时间,没想到我这么早便已寻到了它。”笑罢,方才一字一顿道,“王妃虽为周氏女,然与周氏并不亲厚,日后其子若进京为质,恐难挟其以威慑元辅;反之,母子连心或可令王妃心有顾念,他日为周氏所用,妨碍王爷大计。故请王爷万万以大局为重,斩决后患,切勿自伤阵脚,终招祸患。” 她缓缓念出那业已烟消云散的信笺内容,心中却已没有最初看到时那般滴血的痛楚,这样冷静的情绪足可以令她细致入微地观察对面之人,捕获那些细小的自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 李锡琮缓缓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落在了别处,淡然回答,“那封信是会昌二十年冬,成恩写就与我的。” 会昌二十年冬,那是他们刚刚成婚之时。不到亲耳聆听,周元笙亦想象不出,原来亲身证实的一瞬,她的心仍是能如刀割般疼痛不止。 “你一早知道今上会命藩王遣子入京为质,如今国孝既除,该是行此政令的绝佳之机了。”周元笙冷然笑道,“这政令效仿古法,虽先帝不曾实行,却也无令人可指摘之处。然而现下你没有十足口实抗令,尚且需要充裕的时间,是以不能公然和朝廷反目。是与不是?” 李锡琮眼望他处,良久轻轻点头道,“是。”周元笙缓缓笑道,“可惜你并无子嗣,那么要做到让今上略为放心,你便急需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偏巧一定不能是我所出?是与不是?” 李锡琮的眉峰似蹙非蹙,双唇微微开启,许久方再度轻吐出一个字,“是。” 周元笙紧紧盯着他阴郁的面庞,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带丝毫颤抖地问道,“原因是否与信中所书一致,便请你如实答我。” 不过一句简单问话,却令他的胸口微生起伏,终于转过目光,蹙眉看向了她。无语对视,似是在考量谁的耐性更为长足,亦像是在考量谁的心性更为酷忍,只是他们忽略了,彼此都是太过骄傲之人,一个旨在探究藏在迷雾背后的本心,一个却坚定的不肯将那心意展露分毫。 也许是因为太久不曾开言,李锡琮的声音虽无犹疑,却带暗哑,“那确是一个原因。” 话音甫落,周元笙已腾地站起身来,她直直地走到他面前,侧目看了他片刻,蓦地里扬起手来,广袖蹁跹,卷起了一道凌厉的风烟。 李锡琮倏然垂下双目,竟是微微转首,将一半面颊展露在她的掌风之下,他此刻只是平静地等待她的手落下,只因他知道,那是他活该生受的,他心中并无半点怨尤。 疾风过处,她清凉的指尖柔缓地抚上了他的脸,温柔的摩挲之后,停驻下来。他垂下的睫毛轻轻一颤,便即缓缓扬起,眼中有一抹惊疑,尚带了几许惶惑。 这样的神情亦是新鲜的,从未在李锡琮的脸上呈现过,却让周元笙忽然满心作痛起来,一时痛得难以言喻,半日才抬起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鬓发,轻声道,“你说过的,你会很爱我们的孩子。” 她刻意的强调着我们这两个字,便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抖了一抖。他稳得住心神,却稳不住声音发颤,低声道,“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