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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锡琮不接她的话,依旧蘸了墨去画另一支眉,待笔峰扫过尾端,方笑了一笑道,“并不见你有惊色,可见是诓我。”搁下眉笔,好似舒了一口气般道,“好或不好,我已尽力,也算将从前承诺过你的事兑现了。” 周元笙转头望向镜中,这回脸上是当真有了惊色,只不过是惊喜的惊,且那喜越来越多过于惊,不免点头赞道,“你这双手是真巧,怪不得梁谦总对我夸口说你擅丹青。这话原是不虚的。” 李锡琮笑意疏懒,身子向后一靠,道,“我早说过,我的好处多了,你且慢慢察觉罢。”周元笙抿嘴道,“不错,前日不是还拿一副旧作换了道君皇帝的瑞鹤图,先不说这里头的是谁吃了亏,又是谁占了便宜,另有哪些个弯弯绕,便是以当世之作换了传世名作,也尽够人欢喜自得一道的。”因又不禁感慨道,“任指挥果然也算给足了你面子。” “那是个官场老油条,无论哪个派系,他一般皆不得罪。”李锡琮轻笑两声,道,“你既喜欢,回头叫人把那画拿来,挂在外间,给你添个好意头。” 周元笙颔首一笑,想起那日在任府见闻,便道,“那任家也怪,老太太出身蒙古,想是马背上长起来的,快八旬的人了,身子竟那般硬朗。且不说任指挥已过五十,他的亲妹子才只有十八。更有其母其兄的英姿风范,性子极干脆爽快,看着倒让人喜欢——只不过却是愁煞了她哥哥嫂子。” 李锡琮并未在意这话,随口问道,“她哥嫂又有什么可愁的?”周元笙越发笑道,“还不是女大不中留那点子事!任家大姑娘早过了十五,目下仍是待字闺中。若是她生得不好也还算情有可原,偏又是个绝色的,家世更是没得挑。岂不是愁坏了那已抱孙子的长嫂?说起来好笑,任夫人还请我帮忙留意着,替她相看北平府的青年才俊。这话赶巧叫任大姑娘听了去,便是一脸的不耐烦,驳回她嫂子的话也算出奇,竟说她看不上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若要去军中挑选,必要已有功勋在身,能独当一面的。这可不正是难为人么。” 李锡琮想起当日书房一见,彼时连自己亦有几分惊艳,然而那不过是正常男子对美丽少女出于本能的反应,一闪而逝过后即忘,此刻再忆起那任小姐的眉目,已有几分模糊,只淡淡应道,“眼高于顶是美人的通病,不过因其美丽,这毛病也便能被世人接纳。” 周元笙正用水点开层层胭脂,听了这话忽然扭头笑道,“你见过她?”李锡琮不意隐瞒,点头道,“在他哥哥的书房见了一面,顶泼辣的性子,其余的倒也没太留意。” 周元笙嗤笑一声,道,“谁管你留意不留意这些,你只说重点好了,她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李锡琮望了她一会,良久缓缓笑道,“我若说忘记了,只怕你又信不实。只是我眼前已有难得一见的丽容。既坐拥巫山之云,放眼天下,还有哪一处的云水再值当注目流连?” 他难得说出这样情致的言语,可那语气却又只带慵懒不见缠绵,周元笙瞥着他,笑道,“好不害臊!你敢说真心话,又怎知我会不信?可见你心里还是发虚……罢了,我瞧着那任姑娘中意之人,倒有几分似某人的意思,你且等着罢,也许你的艳福才刚刚开始。” 李锡琮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半晌嘴角挂笑,徐徐问道,“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是好看,好看得令人移不开眼么?” 周元笙情知他未必有好话,仍是笑吟吟问道,“什么时候?莫非是眼下?”李锡琮眉峰一挑,点头道,“正是,看来你心里也是清楚的。”隔了片刻,忽然伸手将她耳畔晃动的玉珰扶住,低低道,“你现在这副吃味的模样,才像个女人,像个妻子。” 他绵绵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颈项,令她觉得一阵发痒,像是用轻柔娇软的鹅毛笔撩拨着她的心房,脸上越来越烧得慌,她慌忙转过头去,正想着如何混过今晨这猝不及防的闺中闲趣,却听得外头内臣进来的声音,随即躬身问道,“禀王爷,外头车马已备齐,可随时出发。” 周元笙这才想起今日是李锡琮照例巡营之日,心中蓦地松了一口气,便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端严姿态。李锡琮虽被扫了兴致,却也不曾发作,不过须臾功夫,便打起精神道,“知道了。”站起身来,双唇微微动了动,到底未曾说出什么,便淡淡一笑,随那内臣一道出了上房。 仲春的清晨,空气里尚带着未凝结的露水寒凉,混杂着不知从多远处飘拂而来的轻柔花香,不经意地掠上行人的衣袂发端。 李锡琮缓缓催动坐下骏马,穿过愈见稠密的人群,身后则是远远跟随的亲卫侍从。方才一场言笑嫣然仿佛还留在唇齿之间,也不知是为那调笑的缘故,还是为风中弥散花香的缘故,他难得觉得自己的喉头舌尖也带了一阵清甜的味道,连看向周遭人群的目光亦多了几分顾惜的柔软。 然而这柔软持续的时间未能持久,方行了一半的路程,街面上才清净些,忽然前方转出一人一骑,直直冲着他而来。不必刻意凝望寻思,那迎面前来的人自有着令人为之一振的曼妙姿容,但见其身着宝蓝色曳撒,头戴网巾,足蹬短靴。虽作男装打扮,却不掩芙蓉玉面,俏丽非凡。 来人正是任云从胞妹——任府大小姐。李锡琮只觉两道精光向自己身上一轮,却是那任小姐毫无顾忌地打量,心下登时对这般赤/裸/裸的目光十分不悦,面上疏无情绪继续向前,直到少女自马上向他拱手示意,方才略略停马,颔首回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