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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带了几分暗哑,于是更添阴鸷。周元笙心头一颤,正欲辩解,却见他蓦然笑开来,一双眼睛明媚中透着几许玩味,几分洞明,摆首清晰道,“我说错了,你不是可怜我,却该是同病相怜,心有戚戚。你是在可怜你自己,是不是?” 这话像是飞来利剑,猝不及防扎入周元笙自以为坚固封闭的心防,那日听如嫔讲述时,自己心底暗暗涌起的怅然、怜惜、不甘、委屈又一点点冒将出来。故事里的人金尊玉贵,却无父疼爱,无母照拂,一如自己金尊玉贵的十五载生命一样,无父疼爱,无母照拂。 周元笙缓缓扬起脸,与李锡琮目光相接,其后安静对视,安静对峙。于这场无言凝望里,她忽然看清了自己骄矜自尊下隐藏的卑微企盼,原来正和那人身上交织的傲岸与孤寒一模一样。 如出一辙,殊途同归。 ☆、第33章 往事如烟 荒僻的冷宫经年无人打理,自然也没有在冬日生起炉火的福分,站得久了,阴冷潮气一点点钻入肌肤骨骼,周身上下每一处皆泛起透彻的凉意。 偏生对上的又是那样一双清冽如寒星的眼睛,周元笙昂首静默半日,咬牙问道,“王爷非要这么不留余地,直指人心么?” 李锡琮的嘴角忽然牵起一道上扬弧线,一笑过后,眉目间便也渐渐溢出些温度,“你很爱恼羞成怒。”这句却是答非所问,顿了顿,方自嘲地笑道,“是我刻薄了,对不住。你我既有相似之处,或可相逢一笑,不必每每见面都弄得剑拔弩张。” 周元笙立时想要反驳,明明是他先行讥讽奚落,脑中却萦绕不散如嫔那日的哀婉戚容,末了只得点了点头,低声道,“若非王爷如此敏感,也不至弄得人无所适从。” 李锡琮挑眉道,“我只是不需要旁人怜悯。”周元笙思量着他的话,缓缓摇首道,“我并非怜悯时下足以睥睨天下的宁王,而是怜惜那个故事里的小男孩。王爷曾说过,这景阳宫是你出生的地方。你至今不能忘怀,时常流连于此,难道这里头就没有一点顾影自怜的意思?” 李锡琮眼中流转湛湛寒光,良久一笑道,“该夸你记性好呢,还是责你好奇心重?”他环顾四下一遭,一字一句道,“我来这里,是为缅怀一个故人——曾经的贤妃萧氏。我的母亲原是她的近身侍女。会昌二年春,萧氏因诋构中宫,被褫夺封号迁居景阳宫。当年秋,中宫有喜,今上却不知为何忽然忆起萧氏来,便在其后的一日信步至此。萧氏出身清贵,为人矜傲,当日不屑为罪名辩白,获罪后更是连今上的面亦不愿再见。今上无奈,却仍是在此后数度来访,其时身旁唯有母亲陪侍,与他相对回忆萧氏的过往。结果不难想见,今上将他对萧氏的一点怀恋,一腔思念倾注在了替代之人身上。母亲于会昌三年冬有了身孕。那时节,恰逢皇后刚刚诞育太子不久。” 周元笙不由在心中轻叹,原来李锡玥所言——如嫔借着帝后不豫之机,引诱今上却是这般由来。正自回想,却又听他接着道,“我在景阳宫长到五岁,不曾见过今上一面。那时我只知萧氏和母亲,她亦将我视如己出,让我称她为姨母,彼时我当真以为她便是母亲的长姐。我因不曾出过景阳宫,是以不知外头的天地是什么样子,父亲为何人,禁苑又为何物。及至后来都见过了,方知在这里的五年岁月,竟是我人生最自在惬意的时光。” 周元笙眉尖轻蹙,半晌问道,“那五年之后呢?皇上怎么又接了你们母子出去,萧氏又去了哪里?” 李锡琮凝目看了看她,淡淡道,“后来大约是谁在今上面前提起了我,他才想起原来这偏僻宫苑中还遗落着一个庶孽,于是便将母亲和我一道接了出去。至于萧氏,却在那之前的一个夜里悄然薨逝。”他盯着周元笙,见她微露怅然之色,不禁哂笑道,“你若好奇她离世的缘由,那么我便无可奉告,只因我也没有真凭实据。也许合该去问你的姑母,皇后殿下。” 周元笙心中一沉,下意识地看向他,见他目光中并无讥诮,才稍稍放下心来,随即温声道,“萧氏待你好,所以你一直不能忘怀,这本是人之常情。也许日后借着皇上大赦,或是逢年节庆,你尚可以为她请旨加恩追封,便权当是你为她进的一份心力罢。” 李锡琮摇了摇头,轻笑道,“我说这个故事,不是要告诉你我对萧氏的惋惜。你如今也知道了,我不过是将错就错下的产物,本身就是个错误,又该如何去弥补前人犯下的错?”停了一刻,面上到底露出轻蔑笑意,“追封?又有何意义。人死如灯灭,萧氏活着的时候尚且不在意,何况往生以后。想来她心中真正要的,该是生生世世得到自由。你猜是不是这样?” 周元笙愣得一愣,才要回答,却被他扬手打断道,“你知道么,萧氏自己也有个儿子,长我大约三四岁的样子,据说那时今上很喜欢他。她从不说那个序齿我该叫五哥的男孩是怎样殁的,只说他样子生得很像我。可惜,一个曾经得过今上宠爱的孩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了,连玉牒上的名字都被除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有时候我禁不住会想,午夜梦回,他可曾入得今上梦里,又可曾入得皇后梦里,他们便真的能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好似这世间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过那些欢喜,悲伤和嫉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