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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头那人疑道,“这话当真?那便奇了。满宫里谁不知道,他眼里素来没人,别的王爷若高兴时,尚能和咱们这样人玩笑两句,他是正眼都不带看一下的,倒可惜了他生得那般标致,竟是一点风情都不解,难怪封了亲王满了十六,皇上皇后还没有给他定亲的意思。” 后头那人叹道,“可说呢,他打发人来封了这些给我,虽做的悄没声息,到底也把我吓个半死。东西虽好,可若是让咱们公主知道了,万一当我是他那边的人,我还不完了呢。可又不敢不要……”只听一声娇嗤,“你是舍不得不要罢,真不明白原委,大可以问问派来送东西的人,哎,你说该不会是谁背地里借了你名儿讨好他,才让你白落了个实惠罢?” 却听“啊”的一声惊呼,“谁又充大善人来了,再说我檀云一介微末宫人,还值当冒名顶替?”“可不正是因为没人识得你,冒充才便宜呢。”那檀云唉了一道,央告道,“好jiejie,这话我可只对你一个人说了,千万别告诉旁人,若是让公主知道了,我可绝没好果子吃。”“你且放一百二十个心,回头只把那金锞子银锭子的分我一半也就得了……” 那秘语的二人说到此处,已是唧唧喳喳笑了起来。周元笙听得明白,她们所说的悬案正是由自己引发——檀云的名字不过是那日她随口说与如嫔的,不成想宁王竟会专门派人答谢那宫女。她想着适才听到的话,嘴角不由微微上扬,玉面夜叉?好贴切的形容!想必也是那人从前得的雅号,如今他可连玉面二字都当不起,唯剩冷面罢了。 又过得数日,周元笙因听了那秘语,遂留心观察起那名唤檀云的宫女,见她每日仍是浑浑噩噩、满脸懵懂,时常于无人处露出些眉花眼笑的形容,知道宁王赐赏之事并未给她引起什么麻烦,心下稍安。转念又想起自己当日撇清的举动,一时觉得甚为可笑,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倒生出了怕事的毛病。一头想着,又不禁回忆起如嫔婉娈的眉目、柔善的言语,便觉得她是平生所遇女子里最令人怜惜,又最好亲近之人,若有幸成为她的子女,该是一件极幸运的事罢。 这般忆起,周元笙便心生再去探访之意,索性趁李锡玥等人午睡之际,悄悄溜到那仪凤阁。时近晌午,阁中自是鸦没鹊静,金鸭香炉口中徐徐吐着一线碧丝,周元笙辨出那是白檀的味道,心下一片澹然,轻轻唤了一声,如嫔娘娘。四下却无人应答。 进得内殿,一眼便望见如嫔在榻上歇中觉,左右并无侍奉之人,当下也知道自己来的不巧了,待要转身离去,正看见那日遗落的披风整齐的叠在架子上。她有些不解,宁王为何不将这衣裳也一并还给檀云,却只赏赐些金银之物,想来在他心中原本也只有钱财才更合适邀买人心。 周元笙轻手轻脚上前两步,想要取了衣裳再留下张字条说明,忽然听到如嫔一阵梦呓低语,她不由侧耳去听,只在断断续续的一串话里,听得几个字,却是反反复复地说着:隐哥儿…… 周元笙乍听之下,唬了一跳,直想起皇帝曾提及自己乳名唤作隐娘,便以为那是在唤自己,再一细闻才觉出那是男子小名,不禁哑然失笑,又转而好奇起来,思量着这般避世的名字会是谁人小字,莫非是今上的?笑过一阵,见如嫔睡得沉了,神色平和安然,也懒得取那披风,只是蹑手蹑脚地步出了内殿。 外间仍是半个人影都没有,周元笙垂目望着足下云缎绣鞋轻巧地落在汉白玉地砖上,正为自己没有惊动旁人窃喜,蓦地里一道玄色衣摆倏忽跳入眼帘,却是微微一晃,便即停住在距她鞋尖三尺之遥处。 周元笙极轻地倒吸了一口气,此人走路比自己还悄无声息,竟如同鬼魅般逼至眼前,她一点点扬首,顺着那衣衫向上看去,心便跟着一寸寸沉了下去,玄色青缘、盘领窄袖、前纹蟠龙、两肩绣有日月——正是本朝亲王燕居服制。她霍然抬眼,四目相接,眉心已是狠狠地一跳,面前的一对凤目不怒自威,且那眸心深处正蕴藉着一脉清冷而嘲弄的审视。 “你是何人?”李锡琮双眉微蹙,开宗明义。周元笙明知他有此一问,仍是下意识顿了顿,方开口道,“檀云,奴婢是檀云。”李锡琮闻言,笑了一笑,却是向后退了两步,站在当下不动不语。周元笙只觉得一道亮光在眼前一闪,却原来是他手中正转着一颗龙眼大的琉璃球。上好的琉璃剔透光莹,将将映照出他唇边的一缕浅笑,再投射进周元笙半惊半疑的双眸里,便有了几分光怪陆离的意味。 李锡琮目光落在琉璃球面上,冷冷道,“孤王再问一次,你是谁?”周元笙无可奈何,心中只盼圆过谎话全身而退,遂垂首恭敬行礼道,“奴婢檀云见过宁王,适才失礼之处,还望王爷海涵。” 李锡琮轻轻笑了两声,道了一句,“起来罢。”隔了一会,复又懒洋洋笑道,“可惜你的礼,行得太迟了。”借着周元笙错愕的一瞬,更是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起她,一壁道,“李锡玥宫里几时养出这般出挑人才了,见了孤王不惊不惧,从容镇定,又或者是过惊过惧,吓得傻了过去,竟才想起行礼。却不似洒扫庭院的下等宫人该有的气度,或是反应。” 周元笙被说得哑口无言,却又心头火起,顾不得许多,当即反唇相讥道,“王爷果真是玉面夜叉,定要宫人悉数畏惧才肯罢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