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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鸳答应着,自去后厨吩咐她的话。周元笙歪在绣床之上,只觉得微微有些眩晕,索性闭起双目假寐一阵。 过得一会,房内传来一阵衣衫摩挲发出的窸窸窣窣轻响,却不闻脚步声,跟着便有一道白檀幽香由远及近地飘散过来,那味道极是熟悉。周元笙蓦地睁开眼,但见面前正立着一个长身俊朗的少年,眉目如画,意态高华,嘴角衔笑望向自己,却不是那薛家二郎薛峥是谁! 周元笙吃了一惊,禁不住低低轻呼了一道,片刻又稳住心神,只是似笑非笑,慢悠悠地道,“你怎么来了?难道你此刻不是该在扬州听讲学么?” 薛峥见她不过一息之间气色便恢复从容,不禁笑道,“本来应该,后来得知你今日上京,便先行赶回来送送你,长路漫漫,一个闺阁千金孤身行舟,如何能让人放心得下。” 周元笙垂目一笑,当即作色嗔道,“你胆子愈发大了,舅母可知道你在这里?” 薛峥挑眉,摆首道,“不知,为何要告诉旁人?除非,你去向母亲告状。” 周元笙轻声道,“那却也说不准,端看我高兴不高兴了,又或者,看你拿什么来堵我的嘴。” 薛峥不觉莞尔,半晌方摇头叹道,“我好心相送,又站了这半日,陪着小心,陪着笑脸,你却连坐都不赐我一个。可知你见了我,是不高兴的了。” 周元笙黛眉微蹙,轻笑道,“我才离了亲人,离了故园,朔江而上,前路茫茫,自然没什么可高兴的。” 薛峥点头道,“那我亦可算作一个故人,或是一个亲人,于这苍茫烟水间,遇见久别重逢的故人,难道不该欣喜么?”说着,便趋前两步,在那床边坐了,却是只坐了将将一隅,且离周元笙颇有一段距离。 周元笙笑了笑,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自去那熏笼中添了几颗沉水香,才缓步走到房中,在椅子上坐了。遥遥地望着薛峥,她已有月余未见得他,此刻看他着一身青色直裰,愈发衬得面白似玉,双眉如墨,一对俊俏的眸子含着温润的笑意,却又在扬起的嘴角处流淌着顽皮,当真是惹尽风流的一副模样。 周元笙的心倏然一跳,下意识地透过窗棂望向外头,岑岑碧水在脚下翻涌起乳白色的浪花,头顶是与那碧水脉脉相对的,同样青如春山一般的天际,这是亭亭春日里的好风光,却没有那古老诗句中描绘的风雨如晦,那么她于此刻得见心中所念的故人,是否也该道一句,云胡不喜? “你胆子太大了。”周元笙缓缓笑起来,那语气明明该是含着嗔意的,目光中却无一丝愠色,“我已过了十五岁了。”她忽然一字一顿地道。 ☆、绿水驰道 江岸有青峰,江上有清风,透过窗棂吹落进厢房之中。薛峥笑容疏懒,轻声道,“我晓得你已及笄,这话是在提醒我,你已是个成年女子了?” 周元笙眼中含笑,曼声道,“你不该来的,传将出去,你我今后再无立足之地。” 薛峥轻慢一笑,望了她良久,摇首道,“阿笙,你的话言不由衷,你从来不会怕这些的。”周元笙道,“我自然怕,从前是不懂,如今还能不懂,我岂不是白活了这么大。二哥哥,我原本以为你会上京去看我。” 她语意忽然柔软下来,薛峥心里微微一酸,道,“我并不方便去襄国公府,如今两家已不算姻亲,我用什么身份拜谒——你的表哥么?”他顿了顿,蓦地正色起来,问道,“阿笙,你告诉我,有朝一日我若登门求见你,该用什么身份才好?” 周元笙眉头一蹙,只觉得一阵烦躁,勉强笑道,“说了半日的话,你也不渴么,我煮茶给你喝。”她自去高几上取了建州龙团,碾磨了一小块细细筛过,又在汤瓶中注了水,搁在那茶炉之上。 她做这些动作时一言不发,薛峥便只望得见她极美丽极精致的侧脸轮廓,她仿佛知道他在看她,却又全不在意,专注地翻飞玉指,发上斜插的那支攒珠红绒凤凰步摇轻轻摇漾,宝珠光华便顺着她鸦青色的云鬓流淌,一直流进嘴角浅浅聚起的梨涡里。 薛峥看得出神,待她静候茶汤之时,起身走到侧门旁,推开舷门。早春清润而微凉的江风灌进他的衣袖,拂起他的衣袂,他低低道,“阿笙,你为什么要回金陵。”可惜这句喃喃自语亦被吹散在江风里,零落不得闻。 舷门外远山如黛,天水含烟,两岸铺陈苍苍蒹霞,中有飞鸟振翅掠过,于水面上留下一道细带模样的水纹,江南山水用它的清丽风流浸润着观者的身心,令人生出一线缠绵入骨的疼痛与哀愁。 周元笙悄然立于薛峥身畔,二人皆举目望着江上的风光,一时无话。隔了许久,薛峥忽然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来送你一程?” 周元笙心中一动,笑答道,“为着看一看这千里如画江山……”她未及说完,便被薛峥摇首打断,“为着看一看这千里如画江山,更是为着和你一道看看这千里如画的江山。”他转顾周元笙,定定地望了她道,“无论将来你在哪里,我在哪里,我想要你记得,我们曾一起离开姑苏,一起溯江而上,一起饮长江水,一起并肩看过如斯风光。” 一颗心跳得飞快,像是要跳出她的胸膛,周元笙深深吸气,借以掩饰自己慌乱的心绪,房中隐约传来汤瓶滚沸了的声音,不一时便鸣响如松风阵阵,她欲去移开汤瓶,却在转身之际被薛峥一把扯住袖口。他只是含笑不语,她便不知何去何从,半日也未能挣脱得开,索性不再挣脱,任由那汤瓶发出刺耳的鸣音,任凭他拉扯住衣袖的一角,缓缓转过身来,仍旧望向江面。不知不觉间,袖口倏然一松,原来他已放开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