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你是垃圾，所以跟垃圾一起刚好！」那个女人说完，便嘭的一声关上门，剩下小小的赤城自己一个在乱七八糟的家里待着。

    赤城只好跟自己玩——儘管他玩具不多，但他很喜欢外婆送他的那副积木，只要花点想像力，便可以砌成巴士、企鹅、熊猫、火箭……想要什么都可以。

    但到了黄昏，那个女人还是没有回来。

    赤城肚子已经咕咕作响。他今天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昨晚也只吃过半杯杯麵。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厨房也是。在杂物堆里找呀找，终于找到一小包吃剩的消化饼，聊以充飢。

    赤城不想一个人吃——他很寂寞，常常都一个人。于是他开了电视机，又播放那齣他看了很多次、百看不厌的日本电影《仰望星空》。

    ——是胜太呀。

    ——太好了，有胜太陪着就安心。

    在小小的赤城心里，胜太是他重要的精神支柱。

    同学都嫌弃他。没有大人相信他。赤城只有他自己——

    不，他还有胜太呢。

    萤幕上播放的其他故事，主角都是大人，偶然有些例外，也顶多是青少年。唯独《仰望星空》的主角是个小孩子——跟赤城一样呢，也是个小孩。

    所以说，胜太做得到的，我也一样做得到——

    赤城总是这样勉励自己。

    但胜太身边还有同伴呢。虽然胜太也生活得很艰苦，跟赤城一样身边没有父母疼爱，只可以靠自己努力挣扎求存。但在他无家可归时，还有收留他、待他像儿子一样的阿姨。胜太并不是一个人。

    但赤城只有自己……

    想到这里，小小的赤城突然悲从中来，呜呜呜的哭了。

    「守酱，怎么哭了啦？」突然一把童稚的声音响起。

    赤城愕然抬起头——不可能的，这个瀰漫着一股异味的邋遢公寓，只得他一个人，并没有其他人在。

    「你不是一个人的。」

    赤城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但眼前的的确是胜太，千真万确。

    「你从电视里走出来了吗？」赤城傻了眼问。

    「嗯，因为你想要同伴，所以我来陪你了。」胜太笑着说——那个大大的笑容真好看，好像太阳。

    「真的吗？」

    「因为守酱是个乖孩子呢。」比赤城年长少许的胜太走近，摸了摸赤城的头。「胜太最喜欢跟乖孩子玩了。」

    「你来陪我玩吗？」赤城兴奋得眼睛都睁大了。

    「嗯，你要玩什么？」

    于是两个小男孩雀跃的商量着要玩什么，要看图画书还是砌积木，抑或玩接龙游戏。

    「不如我们一起去屠龙？」胜太提议。

    「屠龙？」赤城问。

    「我们要从邪恶的坏蛋手中拯救世界啊，第一关就是杀了那条恶龙！」

    「誒？可是这里有恶龙吗？」赤城看了看自己又小又脏的住处。「我们也没有剑？」

    「你只要幻想自己有，便有了。」

    赤城用尽力气的闭上眼去幻想，然后眨了眨眼——果真他俩便穿上了勇者的服饰，手上握着佩剑，置身在森林之中。

    「快跑，恶龙来了！」胜太拉住赤城的手转身便跑，一条巨大的恶龙已经在他们身后喷着火穷追不捨。

    「哇，好刺激啊啊啊啊！」

    「好玩吧？」

    赤城兴高采烈的追在胜太身后，开始了两个小男生的冒险。

    跑着跑着，天色暗了下来，胜太的身影变得越来越高大，握住赤城的小手也变成了大手，转眼间夜幕低垂，两人已经变成大人，在午夜时份险恶的新宿街头奔跑着。

    化身成桑岛春的赤城，死命的跟着现在是野泽秋的胜太的长风衣后面——胜太已经松开了他的手，所以赤城只能拼命追赶。他担心一旦跟丢了，胜太便会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去跟坏人周旋。

    来到了天台的边缘，眼看身手矫捷的疑犯一跳便跃到了对面大厦，快要逃去无踪。

    「不要！」赤城想要喝止胜太。

    因为两幢大厦距离得有点远，要跳过去实在是太危险。

    但说时迟那时快，胜太已经助跑完毕，跟着疑犯跃离天台了！

    任赤城怎么伸出手，都捉他不住……

    只思考了一秒，赤城便决定追随胜太，后腿一蹬，跳离了脚下那块坚硬的石屎地面。

    四周寂静无声，彷彿像电影里的慢镜头般，眼看他们用尽力气拼了命的伸展四肢，却都没法安全抵达对面天台——只相差两寸，硬是错过了，只能随着地心吸力双双下堕。

    那是一幢十五层高的大楼，从天台掉下去，两人铁定粉身碎骨，必死无疑。

    赤城庆幸最后一刻，他还是捉住了胜太的手，即使脚下是万丈深渊……

    他们看着对方，凄然一笑。

    ＃＃＃

    「啊呀呀呀———」赤城呼喊着，在漆黑中惊醒。

    幸好一切只是梦境。

    现在是凌晨两点，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赤城马上想找青木，看他是否安好，但床的另一边是空的。

    ＃＃＃

    赤城出到客厅，发现青木没有开灯，独自坐在大电视前戴着耳机——他在看《谜恋》，萤幕上的春正追随着秋在奔跑。

    他们已经到达心灵相通的同步状态了吗？青木在客厅观看《谜恋》时，赤城就在睡房梦见他们变成了秋和春。

    ——但梦里那个结局让赤城悚然心惊。

    在两人新婚生活如此幸福美满的时候，赤城何以仍会做这种恶梦？心里常常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他们这样不顾一切的横衝直撞，难道真的有错？

    青木为何半夜里不躺在床上却独自起来看电视，他睡不着？他在困扰什么？

    赤城静悄悄不动声息的，青木因为戴着耳机而且看得很投入，一时间也没有察觉有人走近，让赤城得以看见青木盯着萤幕时的表情。

    奇怪，青木不是向来不看自己的作品？老是说看自己演戏好尷尬……啊，他不是在看自己，他是在看赤城，所以才会满眼的温柔和宠溺。

    ——这是他们的定情之作，也是一切的起点。

    ——不如说，演戏是一切的起点。若不是为了演好《谜恋》，一切都不会发生，青木和赤城更不会发展成现在的关係。

    ——不，刚才的梦提醒了赤城，他们的起点早在他童年时。要不是有《仰望星空》和胜太，要不是生出了想做演员的念头，赤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撑到今天，有没有力量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赤城静悄悄的在青木身旁坐下，撒娇似的倚靠在他身上。

    青木除下耳机，笑着搂抱住他的肩膀，还顺势揉乱了赤城的头发。

    「干吗在看《谜恋》？」

    「好看嘛，你演得真好。」青木笑得瞇起了眼。「演戏真的很神奇呢，就好像被什么附体似的，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但即使我们变成另一个人，也仍然爱上了对方。」赤城说。

    「就真的很神奇呢——不过这样啊，角色的生命也是由我们而来的，只是将我们身上某些东西放大来演，所以也仍是有我们自己的一面吧。」

    「的确呢，因为也灌注了我们的感情进去，那些感情都是真的啊。」

    「嗯，所以看到的人才会感动吧。」

    「看了的人，也可能会得到救赎。」

    「嗯？」

    「为何这么多人喜欢《谜恋》和秋春cp，可能是因为能从中得到某种力量，支撑着他们度过人生中难捱的时刻？」赤城抱住青木，想要汲取更多温暖。「因为秋和春救赎了彼此，所以见证了这一切的观眾，有可能会觉得自己也一起被救赎了？」

    「真的有这个可能呢。」

    「从这个角度来说，演戏不单有趣，而且很有意思。」赤城微笑说。「这让我又更爱演戏了。」

    「我也很期待能看到更多守酱的不同面貌呢。」青木说。「我可是赤城守的头号粉丝！」

    「不过，如今我们的演艺事业好像停滞不前……」赤城的表情黯淡下来。他这阵子老是在想，会不会是因为他们迟迟不肯解绑、不捨得放开对方，才导致今天这个困局。「田中小姐说一个艺人能走红的时间就只有那几年，错过了黄金时间或许就只有等待成为甘草演员了——而在日本演艺圈，一个不红的演员是什么话语权都没有的，既不能挑剧本，好的製作也轮不到你……」

    「你很担心吗？」青木抚了抚他的头问。

    「嗯，就因为好资源轮不到我们，我们才要接拍《迷离境界》这种烂片，跟桥本琴音这种烂人合作，然后外界对我们的评价更负面了，于是我们的资源变得更差，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你想说什么？」青木皱眉道。

    「我们……」赤城低下头，不敢看青木。「要不要接受桥本琴音那个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