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艳 第55节
她左脚紧紧抵着地面,右脚抬到半空,有血嘀嗒在船板上。 杏花没看见,站在门口的宋池一眼就注意到了虞宁初的伤。 他几个箭步走过来,将虞宁初横抱到榻上。 “扶稳她。”宋池吩咐杏花,随即走到虞宁初的脚边,抓起她右脚一看,就见一片碎瓷只露出尾端扎在那里,刺目的血还在顺着瓷片往下流。 “姑娘踩到瓷片了?都怪我!”杏花连声地自责着。 虞宁初只是垂着眼,因为宋池的出现,她硬将眼泪憋了回去。 旁边榻上还搭着虞宁初睡醒后刚刚换下来的裙子,宋池一手抽下那条浅色的裙带,偏头对虞宁初道:“会很疼,你忍一忍。” 猜到他要做什么,虞宁初偏过头,紧张得全身发抖。 客船随时可能有倾翻的危险,宋池没有时间安慰她什么,一手攥紧她的脚踝,一手快狠准地捏住瓷片底部,往外一拔。 瓷片尖端还保持着锋利的形状,应该没有脱落碎片在她的脚中,检查过后,宋池用裙带缠住她的脚掌,借此止血。 虞宁初脸上一片潮湿,说不清是泪还是汗。 “要下船了,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赶紧收拾好,其他都留在船上。”宋池将她抱到怀里,吩咐杏花道。 杏花与虞宁初都在扬州长大,经历过飓风,飓风就是从海面上吹过来的狂风,陆上最大的感受就是风大雨大,如今在江面上,便觉得整艘船随时都可能被吹起来一样。 先是飓风,又是姑娘受伤,杏花怕极了,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既要扶住桌椅保持平衡,又要回忆到底要收拾什么。 “都在首饰盒里,拿盒子就行了。”虞宁初还算冷静,虚弱地指挥杏花道。 杏花赶紧去拿首饰匣子。 宋池先抱着虞宁初去了小厅。 阿默提了两条墨色油帔走了出来,这是一种蓑衣,将油涂到丝绸织品上,既能防水,又比普通百姓用的草制蓑衣轻巧,方便行动。 “单脚站好,我帮你穿。”宋池小心翼翼地放下虞宁初,在她头顶道。 小厅左侧迎风那边的门关着,右边却开着,虞宁初能看见汹涌的深色江水,翻滚着要扑上来。 她不敢多看。 宋池接过他专门为虞宁初准备的小件油帔,分别套进她的左右手臂,再替她戴好帽子。因为船身摇摇晃晃,这一切做的并不顺利,虞宁初几乎一直靠在他怀里,而宋池始终岿然不动,坚如磐石,一边轻声安抚着她,一边继续替她系上帽绳、前襟的几个横扣。 等虞宁初穿好了,阿默马上递来另一套。 “郡王……” “我不穿了,先下船!” 风雨越来越大,宋池不敢耽搁,船夫一将客船靠岸,宋池便背着虞宁初跨了出去。 凌空而起的刹那,虞宁初紧紧抱住了他的肩膀。 江水在背后咆哮,宋池落到了岸上。 临时停靠的岸边满是淤泥,宋池又往前走了几步,才来到了比较硬的地面。 安全了,他转过身,虞宁初也抬头看去。 两艘船都停好了,阿默背着杏花跳下船后,十六个锦衣卫分别帮船夫将客船拉到了岸上。 狂风暴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家又赶紧回到各自的船上避雨。 宋池让杏花去收拾北舱,他将虞宁初抱到了南舱。 吩咐阿默在小厅中守着,宋池关上里面的门栓,点上一盏灯。 窗户关的严严实实,外面防雨的卷帘也放下了,依然能听到狂风呼啸而过,船却不再晃了。 虞宁初单脚站在床榻边上,先把身上滴水的油帔脱了,一回头,就见宋池蹲在一个矮柜前,翻找着什么。 虞宁初无措地坐在榻边上,右脚脚心还一抽一抽的疼,她身世是可怜,但这样的身体痛苦还是第一次承受。 终于,宋池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对她解释道:“这是专治外伤的金创药,你坐好。” 虞宁初不由抓紧了榻面,偏头道:“等会儿让杏花来吧。” 刚刚急着下船,没办法只能让宋池处理伤口,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再这样就不合适了。 灯光昏黄,她瑟缩着坐在那里,仿佛一个害羞的新嫁娘。 宋池笑了笑,低声道:“上药之前,我还要检查你伤口里面有没有遗落的碎瓷片,杏花做得来吗?” 虞宁初被他说得脚更疼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若有碎瓷片,怎么办?” 宋池肃容道:“挑出来,没有别的办法。” 虞宁初小脸惨白,根本不敢想象那画面。 “你闭上眼睛,我先换身衣裳。”刚刚在暴雨里站了一段时间,宋池全身都湿透了,湿哒哒的上药也不方便。 虞宁初马上配合。 宋池去衣箱里翻了一套深色的夏袍,再拿巾子擦擦头脸,随即搬把椅子,坐到榻前。 “我要开始了。”他抓住虞宁初的右脚,提醒道。 客船的榻都不宽,虞宁初背靠着窗户,脑袋偏着,僵硬地点点头。 宋池脱了她被雨水打得半湿的绣鞋,再揭开他亲手缠上去的裙带,随着他的动作,女孩子白皙的小脚渐渐在他面前呈现出来,那娇嫩的很少见光的肌肤,仿佛绿色莲蓬里包裹着的洁白莲子。 “原来你的脚也这么好看。”宋池抬眸,看着她道。 虞宁初还以为他刚刚的停顿是在检查伤口,没想到却等来这么一句话,羞愤之下便想缩回脚。 “别乱动。”宋池攥紧她的脚踝,在虞宁初愤怒的瞪视下,低头去看她的伤。 那瓷片并不长,刺进去的部分大概有一粒花生米那么深,宋池掰开她脚心的伤口往里看,这么一掰,便听她闷哼一声,疼得蹙紧眉头。 “还好,确实没有碎瓷片。” 虞宁初长长地松了口气,甚至觉得伤口都没有那么疼了。 宋池拿巾子给她擦干净脚底的血污,一手挖了药膏,轻轻地涂抹上去。 他涂一下,她就“嘶”的吸口气,腿也抖一抖,五根洁白圆润的指头齐齐朝内扣。 宋池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安王说过的一些荤话。他与安王谈风月,不过是应酬,说得也全都是风月之雅,点到即止,安王长了一副憨厚老实的面孔,话语却直白粗俗,恨不得拉他去旁观。 而虞宁初此时的反应,竟与安王口中初次承欢的一些宫女颇为相似。 是怪安王描述得太具体,还是怪他记忆超群? “还没好吗?”虞宁初缩了缩脚,泪眼汪汪地看过来,被他涂了金创药的地方,似着火了一般疼。 宋池心头一跳,集中精神又帮她涂了两下,然后便松开她的脚,垂眸道:“好了,天气闷热,你的伤不能捂着,愈合之前都不要穿袜子。” 说完,他收起药瓶,转身走了出去。 第56章 (她一口咬了上去) 宋池出去了,虞宁初听见他嘱咐杏花将北舱的地板清扫干净,别留瓷片残渣。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罩住船身的卷帘上,因为虞宁初靠着窗,那声音就响在她耳边,仿佛要冲进来一样。 油灯不懂风的厉害,安静地燃烧着,照亮了这间并不是很宽敞的船舱。 郡王又如何,一艘官船也不可能给他造出寝殿那般宽阔的舱来,除了这睡觉的窄榻,衣柜、橱柜、书桌、衣架,小茶几,同她那边一样,几乎将船舱全部占满,只留中间一条勉强让两人并肩而行的过道。 虞宁初打量着宋池这边,看着看着,看到了宋池刚刚换下来的那套衣裳,就放在衣架下面的一个铜盆里,衣袍湿透,裤腿上全是污泥。 方才从风起到下船到再上船的一切,重新在虞宁初脑海里过了一遍。 两件油帔,宋池帮她穿的时候那么耐心,前面每一个横扣都扣上了,把她从头到脚都包的严严实实,他自己却没用,背着她疾步跳下了船。当时船虽然说靠岸了,其实只是离岸近,与岸边还隔了一点距离,虞宁初很怕他会跳进水中,紧紧抱着他,那一刻,水天相接,宋池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上了岸,她的心终于落稳了,然后才发现雨水正顺着他的头发他的脸哗哗地往下流。 作为一个被他救了的人,虞宁初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替他挡住头顶灌下来的雨,宋池却只是偏头朝她笑笑,然后拉下她的手。 那时她的手已经沾了雨水湿了,他的手更是冰冰凉凉,她想缩回来,他紧紧攥着不放,虞宁初紧张地看向周围,幸好锦衣卫包括船夫、护卫都去帮忙拉船了,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湿湿滑滑的两只手缠在一起,竟让虞宁初想起了那晚月色下被宋池抱着亲脖子时的画面。 就算没有亲到嘴唇,就算依然懵懂,虞宁初也知道,这些都是只有夫妻才可以做的亲密之举。 如今,她的脚也被宋池看过了,摸过了。 这样的她,还能嫁给别人吗,还好意思嫁给别人吗?就算宋池不往外说,就算能瞒过未来的丈夫,可她自己知道啊。 之前她想嫁一个小户人家,所求不过是可以舒舒服服地在夫家生活,凭借嫁妆与舅舅这门贵戚,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然而在宋池横插一脚之后,她已经失去了在夫家人面前问心无愧的资格。 有人敲门,是宋池:“厨房烧了姜茶,表妹也喝点吧。” 虞宁初立即压下那些纷乱的念头,慢慢将右脚缩回裙摆下,这才应了声。 宋池一手端着汤碗,一手推开门,出去时他的头发还有些乱,此时发髻齐整,仪表无任何失礼之处。只考虑容貌,宋池的确当得起京城一众闺秀心目中无人能比的夫婿人选。 如果他真的想娶自己,虞宁初都承认是自己高攀了,可惜,她感受不到宋池的诚意,他对她,更像主人对自家池塘里养的鱼,得空了就去喂喂食逗弄一番,或许有几分喜欢,毕竟鱼很漂亮,却永远不会把鱼当成平等的人看待,也不会将它放归江河。 “为何这么看我?” 宋池停在门前,意外地看着虞宁初。 方才上药的时候,小姑娘又疼又羞,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委屈与恼怒,清亮灵动,可此时她的眼神,充满了一种悲凉与自嘲,仿佛他欺人太甚,夺去了她的生机。 “没什么。”虞宁初低下头,仿佛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宋池皱眉,走到她身边,侧坐在榻上,将汤碗递给她:“用冷水冰过,不烫了,你脚上有伤,不宜再染上风寒。” 虞宁初睫毛颤动,双手接过碗,慢慢地喝了起来。 姜茶的味道并不好,虞宁初喝着喝着,眼泪便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 “有那么难喝吗?”宋池故意曲解她的眼泪。 虞宁初更加喝不下去了,将汤碗放到一旁,偏头抽搭起来。 宋池就看着她的眼泪像外面的雨一样,一串一串地滚落,仿佛永远流不完似的。 他拿开汤碗,脱了靴子,坐到她身边,见她还是哭,连躲都不躲了,宋池便试着去抱她。 虞宁初倒是挣了一下,可惜宋池不放手,一边留意她的右脚,一边将人放到自己怀里靠着,他一低头,便能看见她挂着泪的白皙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