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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围着方形案几各占一面而坐,四周除却檐角上泠汀作响的风铃,再无旁的声音。 一种名唤尴尬的气息十分惆怅地往人衣上游走,逐渐随着脖颈漫至耳根,再到面上,却不见他们有任何动作,仿佛三尊石像,看着栩栩如生,但终归是少了活气。 薛翦眸光流转瞥了瞥身旁二人,各有各的沉默,不由悄悄生了几分窃喜。 还好她把李聿拖了上来,不然这份沉重的诡异之感可不就得她跟太子独自承受了? 正当她心下得意之时,高成淮忽然开了口,语调幽幽:“上次你送来的画像画得不错,跟从前比倒是技艺见长。” 薛翦闻言反应了须臾,方才想起数日前,她因帮太子提供城南歹徒线索一事,附了一副那四人的画像过去。 她的画技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头门儿清。虽没觉得极差,但的确是称不上一个好字。 遂薛翦心下悄悄腹诽了一句虚伪之词,面上却不敢违拗,只顺着他的话奉承了句:“殿下谬赞,若论书画,谁也比不上殿下您。” 其实她说得也不无依据,在她尚还年幼之时,就常常听父亲提起过太子的书道,善书之人多抵也善画,虽不了解太子,但这么一顶高帽戴过去,横竖是挑不出刺。 李聿暗暗看了二人一眼,剑眉颦蹙。 倒是不知她与太子私下还有这般来往,莫非坊间所传之言都是真的了? 可看她对太子的态度恭恭敬敬,方才那句话又颇为阿谀趋奉,怎么都不像是她平常那幅自然的模样。 更像是变了一个人。 话落,高成淮无奈地笑了笑,抬目看了眼侍立一旁的女子,示意她奉茶。 待香茶糕点一应呈好后,高成淮又同薛翦聊了些什么,全然把李聿当做了摆设。 但见薛翦一直安分自持地坐在案几边,他问一句,她便答一句,与李聿所认识的薛翦出入甚多,委实别扭得紧。 在二人停下的空档,李聿嘴角轻漩,眼尾吊着几许笑意看了看薛翦,语气微捎调侃。 “臣还从未见过薛姑娘如此端庄守礼的一面,当真是拖了殿下您的福。” 言落,薛翦和高成淮面色具是一凝。 于高成淮所解,他分明是在说薛翦不如平日放松,在他面前裹着拘束,披着一层“礼”的衣裳,到底还是君臣有别,多有疏离。 而这话到了薛翦耳朵里,就像是将讽刺摆到了桌上,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揭她的不是。 虽然太子对她的印象多半就是不识礼数,但他也委实不必要这样明晃晃地来奚弄她了罢。 薛翦暗敛了个愠然的眼神扫了过去,眸中盛满了警告之意,却见李聿一脸坦荡,俨然无惧,唇角的笑意甚至更深了些。 “表妹向来性子活泼,儿时那些大胆的举动更叫人难以忘却。如今想是舅舅将她管得严了些,的确是比从前规矩了,倒让本宫适应了许久。” 高成淮又轻又柔的一番话,可谓是填足了薛翦的面子,又将二人的关系扯回了表亲之上,明里暗里都像是在维护她一般。 此言一出,却见薛翦的神色更沉了几分,半垂下的眼帘里蓄着隐晦的犹疑。 太子今日是怎么了?竟然这般替她说话。早在收到他的请柬时,她便觉得奇怪了。 他们二人的关系一直不好,最恶劣的时候便是儿时了,哪怕是回京后在宫中碰见,他也仍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今日倒好,给她玩变脸呢? 李聿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心下暗起了几缕不悦,可面容上那双俊美狭长的眸子里却始终勾着笑,颇有几分情深地看着旁边的少女,声色如玉。 “薛姑娘性情率真,又极具胆气,的确不该多承束缚,从而失了本性才是。” 像她这般自由惯了的女子,一旦进了宫便得时时刻刻小心谨慎,处处提防宫中的勾心斗角,肩上需得一直负着动辄责罚的条条框框,如此折磨禁锢,她如何受得住? 话罢,薛翦的目光似有若无地飘落在李聿身上,溢着几许讶然,又融着几道意气相投的兴色。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些话会从李聿口中说出来。 自她一回京,爹爹总是在和她强调尊卑之别,强调礼数规矩,甚至连一句这些年过得如何都没问过,好像她一长大,什么都变了。 她想要的一直都是轻衣快马,活得潇洒恣意,抑或是随了外公和舅舅,当一个驰逐沙场的将军,仅此罢了。 左右她也不会嫁入皇宫,亦不愿在深宅大院里相夫教子,何需将自己舞弄成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大家闺秀? 话音甫落,高成淮的神色亦是一寸一寸黯了下去,目色寒凉地望着对面的少年,古井无波却又深邃沉眩,似是与其无声地碰撞相较。 李聿并未闪躲,而是直直望进了那双冷冽的眸中,端的是从容自若,安然无恐,似一轮骄阳,灼热强烈。 空气中仿若能听见火星呲裂的爆破声,颇有几分剑拔弩张,刀光剑影之态。 碍于太子的身份,薛翦到底是没将自己的情绪展露出来,只是独自呷了口杯中清茶,轻声说了句:“殿下不是说出来赏月么,怎么聊到臣女身上了。” 清滟的月辉将少女的面容描绘得愈发柔美,一副半垂着眸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略显几分羞赧,又平添了一份不常在她身上见到的可爱之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