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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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问死活!宋潜机最后答。 好,请! 老迈的掌柜目露精光,金丹修士的威压隐隐泄出。 稚嫩的伙计脊背笔挺,竟也是位筑基修士。 贴着晦气对联的墙壁忽然无声分开,露出幽深的入口。 春风吹起街上酒招,却吹不进当铺大开的窗户。 不知何时,此间如陷困阵中,气机封锁,一潭死水。 这本来就是家地下黑店。 这阵势足以吓到大部分人。 但散修宋潜机,逛黑店如回家。 他走进黑暗深处,熟门熟路。 类似黑店,修真界共有六家,华微城当铺只是其一,其他伪装成米粮铺、胭脂铺、rou铺等等。 在店里只要下了楼,买主不问卖家身份,卖家不问卖给何人,又作何用。 最适合销赃分赃,倒买倒卖。为前世的宋潜机提供了极大便利,但直到亡命雪原,他也不知黑店背后龙头是谁,只隐约猜测,应是位已经陨落的强者。 人虽然不在了,手下依然忠心耿耿地经营遗产,以寄哀思。 ***** 圆月挂在桃花树枝头,将树影筛落在院墙上,斑驳陆离。 何青青抱膝坐在院门口,夜色愈深,夜风愈寒。她忍不住轻轻打颤。 她抹了把脸,发觉泪痕已经干透,指尖比脸颊更冰凉。 其实她很久没哭过了。 女孩子哭,是仙子落泪,梨花带雨,见者伤心,惹人怜惜。 她哭是椎心泣血,别人见了只会觉得恐怖,胆小的晚上要做噩梦。 草丛里虫鸣声热闹,吵得夜晚更孤寂。 何青青又冷又饿,忍不住想,那个人还会回来吗? 会不会只是耍自己?如果他真的耍我,那,那也没关系。反正习惯了。 她看得出来,那人在华微宗外门很有威望,很受人尊敬,大概与子夜师兄在青崖书院一般吧。 她在泥地里,他们在天上。人心本就不相通,何况云泥有别。 小径尽头,鲜花摇动,忽然响起脚步声,一道人影远远走来。 宋何青青霍然起身,等她看清来人,眼里的光又熄灭。 来的是一位红衣女子。 裙摆飞扬,娇艳明丽,像一支火把,几乎将夜幕点亮。 何青青羡慕又害怕这,不敢多看,低下头去,等对方走远。 对方却不是路过,直径向她走来,近到面对面三步远才停,极具压迫感。 你是谁?那红衣女子问。 语气好像主人问一位不请自来,擅闯门厅的恶客。 青崖书院,何青青。白衣少女屈膝行礼,低声道,道友好。 下一个问题本该是,你在这里做什么,陈红烛却突然问不出口了。 她觉得何青青这个名字莫名熟悉。 宋院周围二十户,她刚才一一走过。 白日里,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宋潜机的动向。 因为追踪符动静,她才知道宋潜机晚上下山了,逼问过执事堂,才知道白天发生了什么:青崖那六人前来寻衅,带来一位容貌异常的女修试图刺激宋潜机,却反被吓跑。 至于之前她发展的二十户眼线,他们将她给的灵石和传讯符放在院门口,一句话也没传来。 态度再明显不过,他们不愿意再通风报信,哪怕有利可图,哪怕隐瞒不报可能挨鞭子。 陈红烛第一次在华微宗说话不顶事,以为自己会勃然大怒,但心中疑惑大于怒火。 她本可以踹开那二十户房门,将那些不识好歹的外门弟子拎出来,狠狠抽一顿。但她没有这样做。 她由衷感到迷茫,为什么每次到了宋潜机这里,事情就变得不对劲。 当恐惧和鞭子不能震慑人心。利诱和灵石失去效用。足以让她汗毛耸立。 外门虽然低微,却是支撑华微宗这样庞然大物的基石。 外门弟子应该最听话、最好管,只要给一点希望,就能拼命争斗、为宗门奉献血汗。 如果宋潜机不止一个,而是千万个。 那华微宗对外门弟子、对附属国、对天西洲所有底层修士的控制还能稳固吗? 她毕竟是掌门虚云真人的女儿。今天发生的事,忽然让她意识到,以恐惧维持的统治,必将被尊严打败。 在外门,没有人真正尊重她,人们却尊重宋潜机。 幸好宋潜机只有一个,不是书院的教书先生,目前只能影响一批外门弟子。 想到书院,陈红烛又想起白日里,自己和师兄去接青崖书院的院长和院监。 就算是院监子夜文殊,那般绝世天才,也要靠整日拉一张死人脸,严以律己以身作则,才能在人前保持威信,得到书院诸生发自内心的敬意。 为什么宋潜机每天种种地、浇浇花、吃吃面,就能做到一样的事? 子夜文殊若知道,真不会气死吗? 陈红烛浮想联翩,思绪到此处,忽然脑海闪过一道电光。 她盯着何青青,目光似要穿过薄薄的罗纱: 你就是子夜文殊当年独闯西海魔窟,带回来的那个姑娘? 何青青浑身一震。 子夜文殊成为院监之前,已经名动修真界。 每位书院弟子都能倒背如流,他十六岁独闯西海魔窟,诛杀蛊魔,解救被当做蛊人的无辜百姓的故事。 那故事惊险,刺激,院监师兄以金丹初期修为,越级斩杀元婴期邪修,因而一战成名。 其实那场战斗打得昏天黑地,威力波及甚广,被解救的凡人最后只活下一个。 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子夜文殊送人进青崖书院,不过一句话,打一声招呼的工夫。 然后他继续游历四大洲,书写更多传奇故事。 等他回来,已经忘了这件事。 何青青作为这个故事的人证,脸上瘢痕是魔修为恶的证据,幸运地进入青崖书院,误打误撞地闯进修真界大门。 年复一年,每当有人提起院监的传奇,提起青崖书院收留受害者的贤德,就要拉出她来展示一番。 每个人都告诉她应该感恩戴德。 何青青因为做不到感恩,时常感到愧疚和痛苦。 她只能做到忍耐。 但有时候你越退让、越容忍,越怕事,欺负你的人越多。 我是。她听到自己艰难地承认。 她很怕对方像每个书院女学生一样,好奇又激动,问她关于子夜文殊的事。 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更无法回答。而且根据她的经验,无论答什么都是错的。 那红衣少女却道:我是陈红烛,你认得我吗? 何青青讶然。 华微宗掌门独女。人们称她华微大小姐、大公主。 自己竟跟她,深更半夜相逢,面对面说了这么久的话。 你在这儿干嘛?陈红烛问。 问题回到了相逢最初。 宋道友说,让我在这里等他。何青青答。 不知为何,陈红烛心中烧起无名怒火。 为什么让你等? 不知道。我之前在这里哭,他出门看我,然后让我千万别动,等他回来。何青青声音越说越小,宋师兄是个好人。 陈红烛心想,我派弟子是什么人,不用你一个外人告诉我。 哈,你以为他脾气很好?他看似好说话,其实性子最倔,骨头最硬,软硬不吃! 陈红烛想起自己在宋潜机那里,结结实实碰了三次钉子,皱眉冷笑, 不过是你哭得他心烦,他躲出门练剑罢了! 我,我相信他。他让我等,我就等。何青青话才出口,自己先吓了一跳。 这是她第一次反驳别人。竟是反驳陈红烛这样身份的人。 却不是为了自己,只想证明宋潜机言而有信。 我赌他今晚不会回来的。陈红烛收拾裙摆,席地而坐,我也等。 两个少女并肩坐在院门前石阶上。 红衣如火,白衣如霜。 望着同一轮明月,想着不同的心事。 陈红烛想,华微宗若要千秋万代,宋潜机这种人,一定不能多。 何青青想,如果宋师兄真不回来,我也不怪他。他这种人,遇到一次就该知足。 山月不知心底事。 第22章 立等可取 宋潜机并不知道, 他院门前已有两人在等,还赌了他今夜会不会回去。 摸黑下得五十余阶,光线忽然亮起来, 不是灯笼蜡烛有温度的火光, 是四面冰冷墙壁散发出的柔和光泽。 壁上嵌满千颗明珠,身处其间,如坠星海, 财大气粗,甚是壮观。 宋潜机在星海间穿行, 路过三道门, 那门上分别写着: 灵草丹药、功法秘籍、法器材料 每扇都刻有阵法,只留一个碗口大的小洞。 他在第四扇门前停下,抬手敲了敲。 洞口传出一道冰冷苍老的声音: 买还是卖? 卖符箓。 养气符二百, 聚气符二百五, 追踪符三百 宋潜机打断:我只卖养气符。 你有多少? 一张。 门内沉默。 宋潜机几乎能感到对方的郁闷:你这比蚊子腿还小的生意,有必要跑到黑店做吗? 递进来吧。苍老声音无力的说。 宋潜机摸摸鼻子:我没带在身上 门内还未说话,背后响起老掌柜的低喝:年轻人, 我不管你是谁家的后生。难道家里长辈没告诉过你, 来消遣黑店, 是要付出代价的。 宋潜机转头看他:麻烦借用一下符纸、符砂、符笔。 你要在这儿现写?门内声音拔高。 马上就好。宋潜机点头。 年轻符师制符前,往往闭门谢客, 沐浴焚香,静坐凝神数日,使精神状态达到巅峰。 趁气息饱满时, 连写许多张, 直到神识不堪重负, 灵气不济才停笔。精神稍散, 笔力不到,符箓就算废了。 一般的符师,要等结成金丹,才敢尝试提笔成符。 呵,那我倒要开开眼界。小斫,拿给他。 老掌柜显然不信眼前修为炼气期,穷得买不起一张琴的年轻人,真能写出什么东西。他见多识广,但如果真有这么穷酸的符师,是对整个行业的侮辱。 小伙计端来托盘。除了宋潜机要的东西,还有一只香盘,一碗清水,一块干净毛巾。 宋潜机没净手,也没点香。 他一手将淡黄色符纸摁在门板上,一手提笔,蘸满朱红色符砂。 他甚至没有完全站直,像在路边摊吃早点赊了账,随手给摊主打一张欠条。 悬腕,闭了闭眼,然后下笔。 笔锋过处,一种极为奇妙的气韵跃然纸上。灵气如泉涌,从宋潜机紫府中流出,经行周身经脉气xue,凝聚笔尖符砂,最终随笔画注入符纸内。 宋潜机收笔,符纸上朱红色线条亮了亮,好像变得更有重量。 好了。他将符箓递进洞内,整个过程,只在眨眼间。 一气呵成,立等可取。 老掌柜沉默无语,小伙计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这符成没成。 门洞内半点声音也没有。 宋潜机催促:给钱。 我没看清。你再写一张!掌柜最先回过神,目光重新变得热切,符纸管够,算你三百!你还会什么符? 宋潜机摇头:一张二百,说好的。 除了琴,你总还需要其他东西吧!掌柜有点着急。 没有了。宋潜机说。 年轻人,我们这里珠钗水粉驻颜丹应有尽有,与琴搭配最适合送给女修,你再仔细想想,肯定能想出自己需要什么! 宋潜机略感不耐,时间不早了。 我想要个山头。他挑眉,你们给得了吗? 山头?掌柜错愕。 是他想的那种山头吗? 这要求实在出乎意料。 山头的话,我需要请示,你明天此时再来吧。 宋潜机心想我明天此时躺在小院看星星不舒服吗,哪还用看你们这满墙的假星星。 给钱。他再次敲门催促。 洞中递出一个储物袋,伴随一声惊疑的声音:你真是符师?可你身上分明毫无符意。 就像剑修身上有剑气,一个经常提笔的人,行止间气质也与常人不同。 我不算,只会一点。宋潜机掂了掂,满意地扔给掌柜,买琴。 这叫会一点,那我这些年洞内又低声说了什么,但宋潜机已举步上楼,没听清楚。 只听见伙计小斫拍门大喊: 郑老,长江后浪推前浪,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掌柜其实也有点想不开。 这人骨龄最多十五,修为最多炼气后期。披着华微宗外门弟子袍,不重穿戴,穷且抠门。 他不该来当剑,不该会制符,尤其不该知道黑店的存在。 浑身谜团。 按不问来路,不问去处,不问死活的三不问法条,他绝不能开口留人,对方好像也笃定他会死守规矩,毫不担心,扬长而去。 他见过修真界许多秘密。大家族,大宗门,前辈强者的秘密往往更恐怖,更骇人听闻也见不得人,泛着腐烂污浊的酸臭气,即将入土埋葬。 这次的秘密不一样,有生机,有活力,像破土而出的种子,最让他百爪挠心。 他第一次亲眼看见如此年轻的符师,施展如此醇熟的制符之术。青崖年轻一辈的书生,整日伏案练习笔力,符道上却没一个能胜过此人。 一个绝对的天才,为何寂寂无声,不爱财,不贪名,沦落到当剑换琴的地步。 十五六。 宋潜机走后,掌柜喃喃自语,陷入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