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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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事堂很为你们担忧啊!平安回来了就好,今早考核也不必推迟了。依我看,便从宋潜机开始吧。 孟河泽对上一道看似慈祥,实则阴毒的目光,心中一阵恶寒,却不肯躲闪,直直瞪着赵虞平。 宋潜机微笑:多谢您好意。不巧弟子昨夜意外受伤,只能弃权了。 众人哗然。 宋落说弃权?我是不是听错了? 没错,他命背,这次真成宋三落了哈哈! 不对吧!难得赵执事关怀,宋落趁机讨一瓶灵药 ,不耽误他上场比试。 这话一出,很多人顿觉有理。外门弟子伤筋动骨的重伤,放在内门不过一颗丹药的小事。当着众人的面,想来赵执事不好意思不答应。 大家小声点,别给宋落提供思路! 外门弃考不稀罕。每年都有超过半数的人自愿放弃机会。 没本事还要上场,无异于自取其辱,不如做个背景观众,看其他人大展身手。 但谁也没想到,宋潜机肯做观众。 谁让他那张脸,长得就不像观众。 赵济恒微微俯身,右手握剑柄,左手猛地抓向躺椅扶手,低声冷笑: 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招?你要真能放弃入内门,我能把椅子吃了! 啪。宋潜机拂袖,轻巧将他手掌拍开:别在我这儿蹭吃蹭喝。 你!赵济恒怒火哽在胸口,这是爷的椅子! 孟河泽隔开两人,警告道:别碰宋师兄。 赵济恒跳起来,刚开口,对上赵虞平的眼神,又把满肚脏话咽回去,胸口起伏不定。 弃权当然没问题!大不了明年再考。赵虞平依然一张笑脸,望天感叹:可你今年已经十五,明年就该十六。你又是习剑的,骨龄很重要,十六岁再入内门,还有剑修长老肯收吗?十五到十六,这一年只差,有时候就是天差地别 宋潜机没搭话,垂眸似在思考,其实在漫不经心的走神。 与其相反,孟河泽面色越来越沉重。 他知道这是真的。那些仙门世家子弟,六岁握剑,七岁比剑招,八岁磨剑骨。 磨剑骨一般由师父指引,配合灵药和功法,从小干预骨骼和经脉的生长,这样长出的根骨更适合习剑。 宋师兄已经十五了。往后拖延,只会一日比一日更难。 赵虞平伸手,身后跟随的执事机敏识趣,摸出一个小玉瓶放在他掌中。 他转动瓶子看了看,居高临下地递到宋潜机面前: 我实不忍见明珠蒙尘。你还年轻,不知道有些事情错过了,就不能重来了,有些路走错了,就回不了头了。 这是一句意味深长的暗示。赵虞平相信宋潜机能听懂 你昨夜临时反悔没关系,我可以既往不咎,再给你一次最后机会。 玉瓶玲珑剔透,在朝阳照耀下熠熠生辉。 不少外门弟子羡慕得眼红。 玉露回元丹!谁说宋落命背,好运不是来了? 孟河泽一样眼红。 玉瓶的光辉落在他眸中,像一点星火。 怒气烧得他双目泛红。 宋潜机为救他受伤,他却拿不出半颗好丹药。哪怕罪魁祸首假惺惺地施舍,他也只能隐忍不发,木桩般杵在一旁。 无能至此,枉为君子! 宋潜机抬起眼皮,环视周遭。 赵虞平好手段,如果他真的十五岁,早被巴掌加甜枣哄得找不到北了。 前世此时此地,他受尽唾骂,审问定罪挨鞭子一条龙送走。 这辈子他破罐破摔无欲无求,瘫着晒太阳,浑身暖洋洋。 紫府净瓶中不死泉生机焕然。周围一张张青涩稚嫩的脸,是他很久以前见过,却已记不清楚的。 宋潜机缓缓伸手,动作慢得周围人恨不得替他接灵丹。 他手指终于碰到玉瓶,却是向外推去: 赵执事,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样对其他人不公平。我想凭自己本事入内门。倘若因为骨龄错过好时机,那便是无缘仙途,怨不得旁人。 出乎意料,广场忽然寂静。 宋潜机拒绝了?!除孟河泽外,没人想到。 你有病啊?赵济恒震惊,你知道瓶子里是什么吗?十个你也买不起! 这一幕惊人的熟悉。 不少人的记忆被唤醒,想起宋潜机初上山时,拒绝当亲传弟子的仆从。 那时自信骄傲,挺拔如松的少年,如今因受伤瘫靠在躺椅上,却依然不假思索,说出一样的话。 你以为三年不得志能把他傲气磨平了,只剩阴郁孤僻,可他骨子里还是骄傲。 他还是想凭自己本事。 他还是想要公平。 众人一念及此,心中百味杂陈。 平时再看不惯宋落,也说不出嘲讽话,最多酸溜溜嘟囔一句: 这宋潜机倒是硬气。 宋潜机不是硬气。他是只能扯出这种理由,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拒绝。 真要说他不想修仙了,更没人相信。 赵虞平瞳孔微缩。他忽然觉得看不透眼前少年。 变了,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他面上笑容终于彻底消失。 高台上的两堂长老,没摸清赵虞平在搞什么,但已经失去耐心。 李长老沉声催促:既然人回来了,还不快些开始? 赵虞平仿佛没听到,仍保持着递玉瓶的姿势。 气氛急转直下,无比僵冷。 没人再羡慕宋潜机。 若赵执事非给不可,他敢不要吗,敢不上场吗? 倏忽,一只手从旁探出,五指抓过玉瓶。 像一柄快剑斜里突刺,快如闪电,不留余地。 孟河泽攥紧玉瓶,右手微微颤抖,左手抓向躺椅扶手,眼中似有火光燃烧: 我来!我替宋师兄比这一场! 第8章 少年词穷 你们俩谁来都一样。 赵虞平微笑点头,甚是满意,不给他反悔余地,直径走向高台。 别碰爷的椅子。赵济恒一把拍开孟河泽抓躺椅的手,终于扬眉吐气一次。 孟河泽没跟他计较,只对众人朗声道: 若我侥幸夺魁,请让宋师兄进入内门! 咳咳咳!宋潜机惊骇之下,呛得连连咳嗽,急忙摆手:不必了! 谁他妈想进内门,你别搞我啊! 你说什么?!赵虞平猛然回身,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孟河泽。 台上戒律堂长老喝到:胡闹,考核是为择取最优秀弟子入内门,从未有替人比试一说。 孟河泽对高台一拱手:论修为论人品,宋师兄皆胜我百倍。我如果能做到,对他更是轻而易举。只是他有伤在身,不方便与人过招。少年面无惧色,字字掷地有声: 弟子愿与所有参选者逐一对战! 孟河泽说完,胸中郁气一扫而空。 人一生要说多少话,真话假话,谎话醉话,他只觉得从未有哪句话,说得比这一句更痛快。 自他离家上山,拜入华微宗外门,总在帮助别人,而别人很少有机会帮他。 他向往丰富多彩的修仙世界,向往真正肝胆相照的友谊。 可生活沉闷枯燥,了无生趣地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 直到与宋潜机坠崖。 今日情形,被逼至此,我若还能忍,以后宋师兄教我的本事,我也没脸再使! 孟河泽想向所有人证明,向自己证明,宋师兄没看错人,没救错人,更没教错人。 赵虞平忽然笑了,他今日第一次笑的如此真诚: 二位长老,虽说此事并无先例,但每年选拔考核规则都有变化,难得我外门弟子中有这样的气魄与情义,给他个机会试试又何妨? 孟河泽冷笑一声:多谢赵执事成全。 孟河泽疯了。哪有人主动申请打车轮战? 场上众人无论立场如何,此刻想法惊人地统一。 赵济恒替他们喊出心声:喂,你搞什么?难道宋潜机给你下蛊,把你控住了?! 替我照顾好宋师兄。 孟河泽没有再解释,只嘱咐一句跟随他的外门弟子,便向广场中央走去。 宋潜机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别这样做。 孟河泽回头,只见宋潜机皱着眉头,似乎有些困扰。 宋潜机坚定地拒绝: 我不需要你替我。这件事很没意义,更没必要。 不,宋师兄。我非去不可! 宋潜机叹了口气:那你慢慢打,我已经弃权,就先回去了。 他突然起身。赵济恒吓了一跳,仿佛看到瘫痪病人独立行走: 你、你不是有伤吗,怎么 我伤在手臂和肩背。 赵济恒崩溃:你腿没事?!那来的时候又背又抬,搞什么? 宋潜机走了:是你非要抬的。 孟河泽没料到宋潜机这般反应。 那人并不高兴,甚至在生气。 但他觉得自己没做错,轻声喊了一句宋师兄,似有话说。 宋潜机没理会,穿过人海,走向广场外明媚的春光和青山。 好像孟河泽要做的事与他毫无关系,他竟一刻也不肯停留。 于是孟河泽也不再言语,转身与他背道而驰。 请诸位赐教了! 少年声遏行云,神色坚毅。 这一刻他背影顶天立地,不知为何,却显得有些落寞。 山道百转千回,草木深深。 宋潜机走得并不快,且每一步都走得认真。 他在赏景,看道旁苍翠的古槐,天上洁白的流云,枝头自由自在的燕子,还有风中颤颤,犹带露水的桃花。 外门弟子们看过千万遍,习以为常,视而不见。 宋潜机却眼神明亮,像第一次春游的孩子。 该赶的路,他上辈子已经赶到了尽头。 既然要换种方式生活,那也得换种方式走路。 赏景就是赏景,不必再以景物观想剑招,蕴养剑意。 春雀争鸣,春水潺潺,春光烂漫。 山道尽头,一片白墙灰瓦的屋舍跳脱而出,映入眼帘。 外门弟子的寝舍,自外远观,一般简陋。 走近才知内里乾坤,各不相同。 宋潜机住位置最偏僻、地势最低、排水采光最差那间。 每逢阴天下雨,水漫金山。小院内积水如湖,湖上飘满落叶,像打转的小船。 他从不收拾,更不在乎。一无闲心,二无闲时。 他一直用近乎自虐的生活方式逼迫自己专注修炼,尽早离开这里。 这曾是他的十五岁。 卑微,枯燥,单调,孤独。沉进泥水里。 坐井观天,奈何青天高远,伸长脖子踮起脚尖,也望不到山巅宫阙。 老旧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宋潜机一脚踩进水坑,笑着摇了摇头。 他挽起袖管,将衣袍下摆别进腰带,从墙角抄起一把秃扫帚,挽剑花般潇洒比划两下: 干活! 世上有潇洒的剑法,却没有潇洒的勤杂工。 清理落叶、扫除积水、上房补瓦宋潜机动作生疏,却耐心细致,好像在做一生最重要的大事。 时间在瓦砾缝隙间悄然流逝,从日上三竿到日影西斜。 天色渐渐昏黑,倦鸦归巢。 起伏的远山笼罩在橘色暮光里,似要融化作连绵春水。 宋潜机右臂带伤,只左手灵活,虽然狼狈,但心境平和自在。 他有多么自在,人们看到他就有多么愤怒。 那六位弟子走进他小院时,宋潜机正拿着铲子翻土。 小院逼仄,瞬间被挤的满满当当。最后一人只能缩在门槛上,仍不放弃瞪视他。 他们像一窝气势汹汹、羽毛耸立的斗鸡。 孟师兄打赢了!领头的一位女弟子开口,语气冰冷,他一个人,打了整整三百场。 后来参选者并非打不过他。而是发自内心的敬服畏惧,被他不要命的打法震慑,不敢上场。 哦。宋潜机没回头,手上铲子也没停。 背后响起几句脏话,显然斗鸡们被他态度激怒。 他受了很重的伤,此刻在外门医馆治疗,昏迷前还惦记着你,说要把这瓶灵药交给你。 女弟子拿出先前赵虞平出手的灵丹。 宋潜机:不必了。 女弟子娇美的面容扭曲一瞬:他为你打生打死,你连去看他一眼都不肯吗?难道你真的无情无义,一点都不担心他?他可是差点没命了! 话到最后,声音微颤,近乎哽咽。 翻土的铲子停下,宋潜机仍摇头:我不担心。 孟河泽头铁命硬,上辈子坠崖死不了,统一邪道死不了,还能被一群外门弟子搞死? 担心这小子,不如担心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下山。 孟河泽总不可能跟他去种地,那自然没必要牵扯更多。 宋潜机不打算让对方继续误会,错把自己当兄弟。 在许多人看来,宋潜机与孟河泽本无交情。 忽然一夜之间能为对方出生入死,无疑是很古怪的。 我不知道昨夜你们发生过什么事,但孟师兄秉性纯良,干净磊落,容易被骗,容易被人利用。我猜,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吧?女弟子双眼圆瞪,怒火烧得粉颊通红,更显娇艳, 可你良心过得去吗?我本以为你只是孤傲,没想到你还jian诈! 宋潜机终于转过身。 想来这六人平日与孟河泽关系不错。所以跑这里替他打抱不平。 宋潜机打量领头的女弟子。隐约记得她名作周小芸,会些医术,活泼开朗,也是外门有名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