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琮尧把他拉到桌边,在他手里塞了把白瓷勺,然后也在他身旁坐下:“快吃吧。” 捏着带有雍和寺标志的白瓷勺,纪北宁沉默片刻后放下了,看着琮尧道:“你没有话想问?” “有。”琮尧垂下眼睑,坦诚道:“不过宋涵哥跟我说你这几天会很累,最需要的是休息和放松,所以他都替你解释了。” “他也说了三个月前发生的那次意外。” “师兄,你那时候那么难受,怎么可以连我也瞒着?你是不是信不过我?” 纪北宁的心脏微微一缩,刚想解释自己没这么想过,琮尧就接着道:“其实我也明白,遇到这种事,寺里的师兄弟没一个比得上宋涵哥有用。” “我没这么想。”纪北宁忍不住了:“我那时也是乱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坦白的话,就没办法再留在这里……” 察觉到他的语气低落了下来,琮尧忙道:“师兄你别这样,我不是真的在怪你。不过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瞒着的。” 纪北宁抿着嘴唇,半晌才点了点头。 安静了片刻后,琮尧靠近他,小声问道:“那你有考虑过以后吗?宋涵哥说那天的情况每三个月就会出现一次,我们闻不到信息素,但是香客可以。这次要不是萱蕾姐在真不知道会怎么收场。” 关于这件事,纪北宁也是很心烦。瞒得越久暴露的风险就越越大,可他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选。 如果还俗,他是可以找工作养活自己,但从此他就是孤身一人了,再也不会有“家”,不会有“家人”。 从有记忆起,他就待在了这座佛寺里。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而教他佛法,送他去念书的师父,则是这世上他视作最亲的长辈。 还有宥阳,那个从小就对他知寒问暖的大师兄。以及眼前的师弟琮尧,平日里爱玩爱闹,关键时候却处处向着他。 他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一切,舍不得从此以后要独自去过每一个团圆相聚的节日。 察觉到他眼睛红了,琮尧忙抽出纸巾。纪北宁没有接,他深吸一口气,弯起嘴角道:“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担心。” 琮尧想再问下去,他却不想再谈了。让琮尧去做上午的修行,自己则去见鹤棠大师。 宋涵找的理由没人起疑,就连戒律堂的皆明大师也没提出过异议。毕竟做佛事是正经要务,鹤棠大师还问了他这三天的吃住怎么样。 面对师父一如往昔的关心,他心里越发愧疚了。鹤棠大师让他休息两天,他不肯,除了马上就投入寺里的事务外,余下时间则把自己关在房中抄经书。 他每天都坚持抄完一本,虽然有时候会抄到半夜,倒也没落下第二天该做的修行。直到周五下午,他陪鹤棠大师去西杭市佛教协会,参加一季一度的佛法交流会,遇见了云霞寺那位新任的住持了因大师。 这位住持方丈是八年前出家的,虽然接任云霞寺住持已有五个月时间了,但他在出家之前的经历仍旧是众人会议论的话题。 纪北宁跟在鹤棠大师身边,在交流会结束后,旁听了两位住持所聊的话题,其中就包括了因大师早年的经历。 三十岁之前,了因大师的人生可谓一帆风顺。他在二十五岁就以博士生的荣耀毕业,更在自己钻研的生物领域大展拳脚。然而二十九岁生日那天,一场交通事故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不但带走了他的父母和妻儿,也让他险些变成了高位截瘫。 在历经了一年的治疗和思想上的转变后,他决定放下俗世,投身佛门,成为一名最普通的洒扫弟子。 琮尧也在旁边,听到这里忍不住了,问了因大师有没有过后悔的念头? 了因大师淡然地笑道:“佛偈有云,一念因种一念果,人活着最难的便是放弃与重新开始的勇气。” “当初的决定在很多人看来确实可惜,我也曾犹疑过是否有必要至此,毕竟前半段人生也是努力付出才得来的。” “不过那时我已没什么好留念的。也幸亏想通了,否则又怎会明白后来的人生才更适合自己。” 琮尧似懂非懂地点头,转过脸想跟纪北宁讨论下,发现纪北宁神色复杂地看着了因大师,不知在想什么。 回去的路上,纪北宁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仍旧是一言不发。等用完晚粥后,他到卫生间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干净,趁琮尧去做晚课时独自到了鹤棠大师的房间。 下午听过了因大师的故事后,纪北宁已经有了决定。 这几天抄佛经,在各种倒背如流的经文和典故中沉浸,已让他悟出一些与过往不同的见解。而了因大师豁达的心态也点醒了他,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难事,只有放不下的贪嗔痴。 敲了敲鹤棠大师的屋门,纪北宁等了一会儿才看到门被打开,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药油味。他忙问开门的人:“师兄,你受伤了?” 僧衣宽大的袖子被宥阳用麻绳固定在肩膀处,露出的两条胳膊却没什么异样。宥阳回答道:“没有,你来找师父是有事?” 纪北宁点了点头,宥阳便侧身把他让进来。 那股药油味在房中更刺鼻了,纪北宁捂住鼻子,径直走到里间门口,一撩开珠帘便愣住了。 鹤棠大师正坐在床沿,一双膝盖不但颜色青紫,更肿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