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3)
是凡人穷尽一生都无法探寻,不应该,也不能够知晓的。 难道聂秋那时候浑身是血,原因就出在与这些东西相关的事情上吗? 方岐生很清楚,那一整夜聂秋都没有离开过房间,一直都坐在桌案前。 即使隔了千万里,那些虚妄的神话传说都能够轻而易举地影响到他们吗? 如果真是他所推测的这样,那么,这件事的危险程度就不能用正常的思维去衡量了。 聂秋看着方岐生的眼睛,恍然间意识到他是明白了什么,眼神带上了几分无奈,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唇上,极轻地嘘了一声,是委婉的忠告,又近似某种提示。 然后,聂秋收回了手,摇了摇头,我有时候甚至嫌你太过聪明,一点就通。 不过总归不是什么坏事,他想,如此一来,方岐生就对那些东西有所防备,这很好。 方岐生握住他的手腕,手指探进红绳中,指甲在烧痕般的月牙上刮了两下,有关? 他说的是,三壶月与昆仑有没有关联。 聂秋也不能确定有没有关联,但都是神话的产物,它们之间肯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于是他回应道:有关。 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后,方岐生没有选择继续追问下去。 那么,你认为常锦煜是否还活着?黄盛是否遭遇危险?他换了另一个问题。 我认为常锦煜还活着,就在镇峨王所说的那个地方。聂秋想了想,说道,至于后者,那里确实存在着某种危险,但是也不能肯定黄盛就一定会遇到。 之前他不是就去那里走过一趟吗?你告诉我的是,他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现,就不会遭遇危险,但如果他真的发现了什么 聂秋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因为他们二人都很清楚接下来的事情。 也不必多虑,既然常教主还活得好好的,那就说明还有一些情况是我们所不知晓的,就算黄盛找到了常教主,他们也不一定会与那些诡奇的神话产生直接的接触。 聂秋能够感觉到方岐生的手指渐渐冷了下去,就像沸腾的情绪变得平静一般。 他把身后热气未褪的被褥拉过来,盖在方岐生身上。 这么做无异于多此一举,聂秋听到身侧的人好像轻笑了一声,手探了过来,将他垂在胸口处的绳结解开,褪下外袍,以一种揉面团的架势,把他囫囵往床上一塞。 聂秋没有反抗,顺势脱了靴,还将束发的发带解了下去。 紧接着,方岐生将那两件外袍稍作整理,也跟着上了床,掀开被角,钻进了温暖的被窝,聂秋下意识地往里靠了靠,给他腾出位置,然后就这么被挤到了床的内侧。 魔教教主体贴地掖了掖被角,说了句非要坐在床边说话,难道你就不冷吗。 嗯。聂秋应了一声,朝方岐生的方向挪了半截,总之现在是不冷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乏安全感的原因,聂秋睡觉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曲起身子,幅度很小,仔细观察却还是能够发现,更别说看了一两个月的方岐生了。 特别是前两周,黏人的时候能睡着睡着往怀里缩,方岐生甚至已经习以为常。 他揉揉聂秋的发顶,柔软的发丝从指缝中流过,然后被胡乱揉成一团,就像纠缠的线。 玄武门在各处都设有分门,只要得了令,不出三天,他们就能够圆满完成任务。方岐生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低哑,他说道,而镇峨到那里至少也得花上十天,所以我很清楚,我再心急也是没有用的,我此时此刻能做的就只有等玄武门将消息带回来。 聂秋半个头都捂在被褥里的,听到方岐生的话后,他抬起头来,勉强将被子压在颔下。 若不是因为镇峨离黄盛所在的地方太远,聂秋是想招出红鬼去打探消息的。 但是这些魂灵栖身之处只有这一个小小的铜铃,离开铜铃太久,会发生什么事情,它们会不会借此挣脱步家的枷锁,一切都是未知数,所以聂秋也不敢轻易尝试。 毕竟,和上次虚耗的离开不同,这途中可没有步家宅邸让它们歇脚。 让玄武门去打探消息,确实是最妥当,也最便捷的选择了。 方岐生却没有想等聂秋的回应,说完那句话之后,顿了顿,又自顾自说了下去。 之前,没来得及问你如何看待我们师父之间的关系。他颇有些感慨,即使我隐约猜到了一点,但是真当听见他们是异母同父的亲兄弟之后,还是不免震惊。 我师父虽然向来和善,但他同时也是固执的,所以我并不意外他会和常教主决裂,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不喜魔教的做派,常教主不喜正道的做派,如此而已。 说到这个,聂秋又记起一回事来,我上一世在正道的时候也与魔教抗衡了好几年。 方岐生闻言,本来是想要笑的,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明明聂秋所说的东西是上一世的,和现在的自己几乎没有关联,一切都不同,他也不可能因为那些东西而产生异样的情绪。 但是他却骤然间感觉到心口发闷的疼痛,一种近似于恨意的怨气在胸腔中郁结,好像聂秋真的对他拔刀相向,动手杀了黄盛,阻止自己报仇雪恨,然后站在乌泱泱一群自诩坦荡无阴霾的正道人士中,冷眼旁观,无悲无喜,所有人对于他而言无异于过眼云烟。 难道是他最近做的那些奇怪的梦境所影响了他吗? 方岐生微微皱眉,可他醒后基本都记不清了,只有残余的画面留在了他的脑海中。 这不像他,方岐生想,他怎么可能会因为无端的梦境、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将来也不可能经历的事情而怪罪聂秋呢? 可那股怨恨实在来得莫名,让他都有些心悸。 他甚至开始担心,如果自己哪一天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会不会真的对聂秋痛下杀手。 兴许是他脸上的表情太奇怪,聂秋看了他半晌,终于忍不住启唇,想要说点什么。 然后方岐生低下了头,发狠似的,衔住聂秋的嘴唇,将他那些宽慰的话堵了回去,耳鬓厮磨,唇齿硬生生地磕在了一起,很快就沁出丝丝缕缕的血腥味,是甜的。 浮动的血腥味对于方岐生来说却无异于安神香,让他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他甚至有点疑惑,这样可怕的习惯,是不是说明他潜意识认为和聂秋见面的时候就该有血的气息,要么是你流血,要么是我流血,刀剑相戈就好像见面时的寒暄。 然而方岐生终究是没有下狠手,犬牙落下的那一瞬便不自觉收了力,只是轻咬了一下。 怨恨褪去之后,剩下的是后怕,还有一些来得莫名的愤怒。 方岐生能够确信,如果自己真有那么一天会动手,聂秋很有可能都不会还击。 何止是不还击,他只有可能边躲边思考他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聂秋。方岐生的唇齿间泄出一点含糊的声音,断断续续,却能够叫聂秋听清楚,我对你做出过分的事情时,你完全可以还手。因为我重视你,所以不想你受伤,你明白吗? 什么叫过分?强吻算过分吗?还是动不动就咬人?又或者是动些坏心眼? 聂秋不明白方岐生前半句话的意思,只明白了后半句,但也不妨碍他把这些话听了进去,蓦地觉得心口处留下了一块凹陷,软得一塌糊涂,勉强维持住那零星的理智,应道:好。 他当真明白了我的意思吗? 方岐生望着聂秋那盛满了盈盈春水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怀疑。 第163章 、玉琢 玄武领了命, 持着那枚象征侍女身份的令牌,很顺利地离开了镇峨府。 教主说,他不必伪装身份, 继续隐藏在镇峨府了。 所以,这碧桃的名字,也该还给那位明眸皓齿, 乖巧可爱的小姑娘了。 这次的任务完成得也很圆满,唯一的纰漏出在那位大公子身上,玄武门竟然没有一人查出他的底细, 他们起初还以为他没有任何威胁, 就是个浮浪的纨绔子弟。 玄武拐过几道弯, 将身形隐于阴影之中,边走边活动着手腕,心中暗叹一声。 结果,到了最后他也不知道张漆的底牌究竟有多少, 藏了多少的拙,埋下了多少的线。 镇峨城中的玄武分门是个毫不起眼的古董店, 大隐隐于市,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寻常, 甚至还有几分破旧, 店主显然是个不勤于收拾的人,墙角处都积了灰, 结了蛛网。 房梁上的铃铛晃悠悠转了一圈,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是穿堂风过去了。 圆脸杏眼的小姑娘跨过门槛,发髻上插着一根样式精致的银簪,原本是笑眯眯的, 却在进入古董店的一瞬间,敛去面上的所有表情,眼底如古井无波,沉静冷淡。 这古董店平日里也没有人,只剩个年过半百的店长,翘着腿悠闲地剥核桃吃。 店长慢悠悠抬眼看了看,顺手往嘴里喂了个核桃,语气如常,说道:欢迎回来。 玄武向老人颔首示意,绕过他那把晃悠悠、几乎要散架的躺椅,途径柜台的时候,将那盏亮着微弱烛光的明灯也一并拿了去,然后,他掀起帘子,踏进里屋。 里屋就是店长平时的住处,朴素简单,好歹不脏,是认真打扫过的。 他把手伸进床底,在床板上摸索了一阵,摸到一处不明显的凸起,按了下去。 身后的墙面悄无声息地露出一道暗门,铜制的,没有孔,泛着冰冷坚硬的光泽。 玄武走过去,两短三长,如此敲了五下,没过多久,门后很快就传来了嘶哑低沉的声音。 编号,姓名,口信。 零,唐琢,镇峨府的任务已经结束,不日便可返程。 玄武门的人虽然都自称为玄武,人人却都还有个编号,供门内弟子使用。而他们在进入玄武门之前也都是有姓有名的人,只在门主与守门人保留的名册中有所记载。 铜门吱嘎一声从内打开了,守门人微微欠身,半张脸藏在黑暗中,说道:恭迎门主。 玄武或者说唐琢,他其实不太习惯这个名字,念出的时候就好像说的是别人,每一个字音都是陌生的,在唇齿间被嚼碎,说完之后就又咽回了腹中,消失不见。 低头望去,暗门后是一条长长的石阶,向下延伸,好像没有尽头,蜿蜒涌入黑暗之中。 唐琢点了点头,走入门内,他将手中的灯放在身前,照彻眼前的道路。 灯火微弱,却还是能够借着这道光芒看清楚两侧漆黑石壁上所绘的彩画:蟒蛇缠绕在巨龟上,蟒蛇的鳞片描绘得很细致,栩栩如生,在烛火的照耀下仿佛在缓缓游动,巨龟的鳞甲坚实,如磐石一般坚不可摧,颜色暗淡,却有种泰山般的厚重。 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是守门人将铜门重新合上了。 那姑娘如何了?唐琢接过他手中小巧玲珑的钥匙时,随口问了一句。 没想到,守门人听到他这句话之后,表情却变得有些奇怪。 唐琢还是头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微微抿起嘴唇,不免追问道:难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玄武门发生了什么变故吗?还是说,她逃走了? 都不是。守门人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窘迫,好像很尴尬,他斟酌了半晌,还是决定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自家的门主,您最好多留意一下,我觉得肆要退出玄武门了。 言已至此,唐琢心中虽然纳罕,却没有继续追问,决定先亲自下去看一看情况。 石阶两侧的玄武壁画蔓延整个墙壁,从首位的台阶到末尾的台阶,烛影绰绰,这壁画上的两种动物好像都活过来了一般,追随来者的脚步,向下奔腾,最后止于另一道门前。 唐琢顺手把那盏将熄的烛灯放在一旁的石台上,取出守门人给他的那把钥匙,插入门上的锁孔中,钥匙严丝合缝地嵌入其中,然后,他缓缓转动手腕,大门应声而开。 镇峨城中的十名玄武门弟子,就都在这里面了。 见唐琢回来了,这几位玄武门弟子的表情都有些怪,和守门人那时候的表情如出一辙。 到底发生了什么?守门人为何要说肆想要退出玄武门? 唐琢的目光略略一扫,所过之处,那些弟子纷纷底下了头颅,仿佛晒蔫的稻苗。 肆不在其中。他当然是不在的,他现在应该在更深处的牢狱那里看守碧桃。 谁能告诉我,我不在玄武门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九名玄武门弟子,你看我,我看你,怯生生的,支支吾吾不肯说出半句话来。 唐琢心中愈发觉得奇怪,正要开口追问之际,耳朵敏锐地听到了一声风响,他的眼神陡然变得冷冽起来,略带杀意,回身反击,袖中弹出淬了毒的短刀,动作快到让人看不清。 然后,他从风声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肆的声音,吐出的是欢快的碧桃二字。 咔哒一声,唐琢抬臂,将短刀推回鞘中,换上了另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揪住来者的衣襟。 我觉得,你应该有很多事情瞒着我。唐琢满面冷然,将肆拎起,语气不虞,你不仅动了情,想要退出玄武门,还趁我不在的时候将她放出来?是我平日里表现得太和善了吗? 肆的那一口气差点没有喘上来,他都快忘了这一茬还有,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门主回来的时候没有卸去伪装啊? 他连忙摆手解释:不是的,门主,我真的没有将她放出来过 唐琢看了一眼其他的九名弟子,见他们纷纷点头如捣蒜,这才缓和了神色,追问道:给我一个解释,如果你没有将她放出过牢狱,为什么你刚刚会把我看成她? 只看见背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啊。肆苦兮兮地看着门主,真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唐琢松开了手,深深地吸进一口气,说道:你只回答了一个问题,其他几个问题,你都选择避而不谈,也就是说,你因为对她动了情,想要退出玄武门的事情是真的了? 这张脸委实太违和,肆忍不住侧过头缓和了一下情绪,这才严肃地回答道:是真的。 那么,你已经做好了准备。唐琢将他衣襟处的皱褶抹平,声音很淡,一字一顿,却如同刀刃般尖锐锋利,我会割下你的舌头,让你没有机会说出玄武门的机密。我会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废去你一身的武功。既然是从玄武门学来的,就原原本本地还给玄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