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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了不得的草药非得你去种?”宣宁面露不悦,“你明天同莫问说,若是需要人手,直接让岑溪去天字组找人,后山陡峭难行,你别去。” 苏小冬侧过头看他,近些日子他被关在寒石院静养,终日看书写字晒太阳,竟然养出一两分风雅气韵,她都要忘了他曾经是个手起刀落将旁人穿心剖骨的人。她想起明细风说过,他的父亲是个文弱书生,宣宁儿时是他父亲一手带大的,想来若不是被带回鸾凤阁,他的日子也本应该尽是煮茶读书的风雅。 看着看着,苏小冬心里不禁暗暗叹气,养了这么些日子,宣宁的气色还是很差,面白唇青憔悴着,令此时的几分薄怒,看来毫无威慑力。苏小冬笑着伸出两只食指摁在他的嘴角处,稍稍用力往上提了提,逼迫他嘴角上扬作出笑的模样:“莫先生帮我们那么多次,难得用得上我,怎么能推脱?” “为何偏偏要折腾你。” 苏小冬转过头去背着他,边用力眨了眨眼睛,将眼中的水汽眨去,才回过头来作出开玩笑的模样:“若是想要我与莫先生安心,往后几日你就好好待在寒石院里养病,不要乱跑,把身子养好了,才能离开这里。” 听见离开二字,宣宁目光亮了亮:“之前便说过的,等此间事了,便带我去你长大的地方看看。” 闻言,苏小冬脸上强撑着的笑意僵了僵,终了还是咬着唇,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这一夜苏小冬在宣宁房里守到很晚,宣宁皱着眉头茫茫然睁开眼时,她没料到他深夜里突然醒来,故作镇定:“怎么醒了?” 宣宁初初醒来,神志迷蒙,拧着眉头,闷声道:“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苏小冬扶着宣宁坐起,话音刚落,宣宁未及回话便偏开头去,找到床边的盆盂伏在床沿将这日喝下的汤水尽数呕了个干净,脸上让锦被熏炉蒸出来的一点红晕顷刻间又退了个干净。 外头月已偏西,如今昼长夜短,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起来了。 苏小冬倒了温水给宣宁漱了口,忧心忡忡:“还难受吗?要不要去找莫先生?” 宣宁已经清醒过来,目光清亮,安抚她道:“大约是有些积食,不是什么大事。” 透骨钉之刑罚到底伤了脏腑,宣宁如今脾胃虚弱无法克化诸多饮食,苏小冬此前也听莫问提起过,可是她一心想着要宣宁快些好,想着要快些送他下无回峰,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之前没听宣宁提起哪里难受,到此时苏小冬才明白过来莫问说的“这事急不得,等用往后余生慢慢养着”并不是危言耸听。 “对不起。”苏小冬有些丧气,“是我太心急了。往后慢慢养着,总是会好的。” 宣宁温温和和地笑道:“总会好的。你去忙你的,不必担心我。” 不知是被吓着,还是因为担心,苏小冬仍是眉头紧蹙着。宣宁伸出手抚过她眉心的褶皱,一点一点推平了。苏小冬屏住呼吸,微微抬眼看着他苍白的手指近在咫尺之间,眉间被他微凉的指尖寸寸滑过,他的手常年持剑,指腹有一层又厚又硬的茧,终是极尽轻柔,还是将她细嫩的皮肤划得微微钝痛。 那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痛,却让她忍不住滚了一串眼泪下来。 她见过丹蔻用装着滚水的平底壶熨平衣裳褶皱,在京都富贵繁华之中时,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会有朝朝含泪日日蹙眉之时,更是从来没想过能熨平她眉间千重忧愁的,会是这样一双冰凉彻骨的手。 这一日,这一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日,最后一晚。 苏小冬心里清楚,而宣宁却什么也不知道。 四日之后,莫问和岑溪会以去京都寻她的理由骗他下山,带他离开鸾凤阁。他们一路上会走得很慢,待到他的身子再好些,便会找个机会喂他服下能忘却前尘往事的药丸…… 他什么也不会知道,甚至什么也不会记得。 苏小冬忽然握住宣宁的手,烛火跳耀,她目光闪闪地望着他:“阿宁,为我画眉吧。” 在这烛火微渺的暗夜清晨,在这寂寂无人的院落,为何画眉?宣宁犹自不解,苏小冬已经手脚利落地取来了黛砚,将烟墨细细研了,将绘眉笔塞进宣宁手里。 方才她又添了两盏灯,拨过灯芯,灯火更是敞亮。灯火映着苏小冬微微泛红的脸,生动可爱,她微微仰着头,将脑袋伸到宣宁眼前去,像极了一只兴致勃勃讨要吃食的小动物。 虽然不知她为何来了兴致非要此时画眉,宣宁却也只管纵着她,笑着拿笔沾了一点黛色。他不仅没有为人画过眉,甚至没见人画过眉,动作不免显得生疏笨拙,一手托住苏小冬的脸,一手执笔,如履薄冰地顺着她眉毛的轮廓一点一点勾画。 一对眉黛既成,宣宁将铜镜递给苏小冬,与她一道细细端详一番, 眉如远山含黛,眼若桃花含笑,原不过是如此。 苏小冬对着铜镜仔细看了一番,脸颊绯红,笑着念:“画眉深浅入时无?” 宣宁愣了片刻,苍白脸色在烛火跳跃间被氤氲成温暖的微光。他取下她手中的铜镜丢在一旁,将她拥入怀中,随手理过她鬓边些许凌乱的碎发,低头在她额角落下一个吻。 他孱弱畏寒,嘴唇贴过额角,温度也是令人心疼的低凉。可苏小冬微微抬眼,看着他眉梢眼角被春风吹过般温和柔软的笑意,便觉得有一汪化开的春水,温暖轻快地奔跑在她心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