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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桶 第两百七十三碗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郑大人。”

    “嗯,都小心着点,出半点差错,上头找我的麻烦,我就只好找你们麻烦。”一身便服的郑僮眉头紧皱,望了望李清照居住的那所宅院,如临大敌般吩咐自己的部属。

    “大人放心,这件差事是枢密相公亲自挂帅,枢密院的精锐都在这里了。”一名部下回答道。枢密院的规矩,只办事,不多嘴,这些人执行任务,从不问原因。以至于,他们都不知道这所宅院里面住的是谁。

    郑僮盯了他一眼,哼笑道:“你知道什么?岂止是刘枢密亲自挂帅,上面都再三交待过了。要不然,我用得着亲自来视察么?”那人吃了一惊,枢密院就数刘枢密最大,再上面,不就是……

    郑僮视察完毕,见保护得天衣无缝,选派到这里来执行任务的,都是枢密院一等一的好手。所谓好手,不仅仅是身手了得,更重要的是经验和快速的反应能力,否则,枢密院的招牌不就白挂了么?

    可思前想后,他还是不放心,咱们的人都在外头,万一里面出了什么事情,可就麻烦了。但这院子里面住的是女眷,总不能把人派进去吧?

    “来人,去把季红调来。”郑僮决定还是小心为上,哪怕一丁点漏洞也不允许,枢密院不比其他衙门,出半点差池,后果都极其严重。

    “大人,童娘娘今天要到大相国寺烧香,季红被派过去了。”部下犹豫道。

    “换其他人去,回头我跟枢密相公解释。”郑僮说道。

    夜幕渐渐降临,喧嚣了一天的汴京城渐渐归于平静,城内的点点星火逐渐熄灭。而李清照所住的宅院附近,却灯火通明。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住所附近的院子都点满了灯笼。无论是前门还是后院,都完全暴露在灯光之下。

    房内,她的贴身丫头正陪着她坐于桌前,两人均目不转睛的盯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穿一身布衣,正在替她整理床铺,以便她就寝。无论怎么看,这女人都是一个普通的下人,没有丝毫起眼的地方。

    “姑娘,床铺整理好了,您可以就寝了。”那女人整理完毕之后,回头对李清照说道。她估计不到三十岁,个头不高,却比一般妇道人家强壮,言谈之间,自有一股风范。

    李清照听后,对自己的丫头说道:“你去睡吧。”

    “可是,姑娘……”那丫头望了望床边的那位不速之客,似乎放心不下。

    李清照苦笑一声,握着她的手说道:“他如果要我死,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丫头不安的看着她,最后还得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房间。李清照也随后起身,向床位走去,可自己的房间里多了一个陌生人,虽然是同性,那种感觉仍然很怪。

    “你不会通宵达旦的守在这里吧?难不成还怕我跑么?外面不是布置了那么多人手吗?”李清照终究忍不住问道。

    那女人面无表情:“我必须寸步不离,一刻也不能让姑娘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那我这日子还怎么过?”李清照已经开始有些不满了。

    对方似乎对李清照的态度视若无睹,继续说道:“不仅如此,从现在开始,姑娘喝的水,吃的饭,我都要先尝。姑娘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李清照终于发怒了,粉面含霜的喝斥道:“那我这日子还怎么过?”

    那女人仍然是我行我素:“为了姑娘的安全,请您配合。”

    “为了我的安全?为了我的安全?”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滑稽的言论,李清照苦笑不得。难不成除了王钰,还有人想要对我怎么样?监视就说监视,居然还美其名曰为了我的安全。

    渐渐的,李清照发现,跟这个女人说话是世间最无趣的事情。无论你问什么,她都是同一套说词,若要问到她的情况,回答只有四个字“无可奉告”。

    最终,这位大宋第一才女失去了耐心,赌气似的合衣卧在床上。而那个女人则吹熄了灯,搬了一把椅子,坐到蚊帐后面,屋子里终于又归于平静。

    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李清照渐渐开始后悔了,自己不应该掺和到这件事情中来,这些手握大权,高高在上的人,不是自己所能够了解的。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就像是个木偶,被人家牵着。好笑的是,自己还认为自己是怀着一颗忠义之心,在勇赴国难。

    就算王钰真的要篡位又如何?当年本朝太祖皇帝,不也是篡了柴氏的皇位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我一个女人家,能起什么作用?天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果王钰作了皇帝,能施行仁政,善待百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嘛。

    外面传来更夫的打更声,已经过了二更天了,李清照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沉沉的睡去。

    街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大门外,在通明的灯火下,除了偶尔窜过一只野猫外,再没有其他动静。

    可在暗处,无数双眼睛丝毫不敢怠慢的盯着四周。

    世上,本没有天衣无缝的东西,在如此严密的保护下,一个人影还是悄然出现。他就躲在转角处的院墙后面,一动不动,仿佛生来就矗立在那里。

    正门后门都被灯光所照射,院墙虽然不高,但绝对没有可能翻过去。看来,那位大官人还真下了血本,请来了这么多好手保护这宅子里面的狐狸精。今晚的活儿,有些棘手。

    这里的地形,他已经探查过很多次了,怎么进去,怎么逃跑,路线早就已经刻画在他心里。缓缓的退后,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他来到了李清照的住气的北面。这里住着一户生意人,丈夫长年在外经商,屋里只有女主人和一对儿女,外加两名丫头。这时候,她们应该早就入睡了。

    左右望了望,确定没有人之后,他轻而易举的翻过了墙头,悄无声息的落在了院子里。靠着南院墙有一颗柏树,足有四五丈高,正好处在灯光的阴影中。

    他开始爬树,而特别的是,他爬得异常慢,比蜗牛还慢,一点一点的往上蹭。因为人的眼睛对于活动的事物特别敏感。

    过了许久,他终于爬到了四丈高的距离。从上面俯视下去,目标的住宅里一片黑暗。

    这时,他用双脚固定住身子,不太粗的树干竟然将他的身体完全挡住,以至于从南面看过去,根本发现不了他。

    右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石子,他瞅准了目标住所大门对面的那所房屋。用足力气,将那颗石子扔向了那边的屋顶。

    一声脆响,在黑夜的宁静中听来是那么的刺耳。就在声音一响起的瞬间,他动手了。他身体虽然瘦弱,但至少也有得八九十斤吧?可就是这八九十斤的身体,居然像飞鼠一样,迅速的滑翔着。眨眼之间,已经落入了李清照的院子里。

    “都头,进去了。”黑暗之中,一个人小声说道。

    “哼哼,也太不把我们枢密院的探子当回事了。每年几十万两的经费,要是这么容易糊弄,王上早把我们裁了。准备收网,弓弩手戒备,务必活捉。”另一人冷笑连连。

    与此同时,潜入院中的人伏在原地许久未动,确定安全之后,才突然起身,身影一闪,已然射向了后院。看来,他对李清照住宅的分布也很熟悉。

    后院静悄悄的,半点声响也没有,来到一间房前,他从身边不知道掏出一个什么玩意,从门缝里面插进去,小心翼翼的拨动着。

    一声轻微的响动,门栓开了,他蹲下身子,轻轻推开房门,仅裂开一道不大的缝隙之后,迅速的滚了进去。

    可意外的是,没等他身形稳定,突然感觉到破空之声袭来!

    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这房间还有埋伏!又就地一滚,避开攻击,手中已然多了一对双刀。兵刃碰撞之声一时大作,电光火石之间,双方已经交手数十招。

    这人骇然发现,对方不仅跟他一样,使一对尖刀,而且是个女人!难不成那狐狸精竟然也是个练家子?

    “谁?是谁?”一个惊恐的声音从床那边响起。

    原来正主在床上!那人用尽全力,猛攻数招,企图迫开对手,奔袭正主。可他发现,这是徒劳的,无论他使用什么招数,对方都可以轻易的破解。她手中的双刀,如影随形,招招攻向自己的要害。

    “这买卖做不成了。”收银买命的勾当,完成主顾交付的任务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一旦发现不可能成功,就必须马上脱身。况且,此时屋里的打斗之声,定然已经惊动外面的爪牙,再纠缠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中!”故意喊了一声,他竟然在双地发力,身子便离弦之箭一般直射向旁边,破窗而出。几步窜到前院,他施展出轻身功夫,射上院墙,再双足一蹬,直飞向刚才那颗树。

    可刚射到一半,他身体突然往下一沉,直直的摔落在街上。腿上传来的剧痛使得他不禁闷哼出声,刚一落地,好几把钢刀就架在了他的身上。

    “功夫不错嘛,我看看。”一个男人走了过来,提着一盏灯笼照亮了他的面容。

    “郑大人,直接带回衙门吗?”一人问道。

    衙门?官府的人?这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是一个富人金屋藏娇吗?怎么牵连到官府?

    屋内,灯被重新点燃,惊恐不安的李清照躲在床上,盯着那扇被撞破了窗户。而那个女人正在把一对尖刀藏在身上。

    “姑娘,没事了,您继续安睡吧。”那女人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刚才那是谁?他想干什么?”李清照直感觉三魂七魄都出了窍。

    “他是谁我不知道,但他的目的很明显,要姑娘的性命。”那女人一边回答着,一边收拾屋子里面杂乱的桌椅。

    要我的性命?谁这么歹毒,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此时,李清照才想起这女人刚才的话,她到这里来,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那这么说来,外面的那些人,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如果想要自己性命的不是王上,那还会有谁?

    “哎,大,大姐,你今晚就在这里,行吗?”李清照终究还是个女人。

    “当然,这是我的使命。”收拾完毕之后,那女人又准备吹灯。

    “不要!就让它亮着吧,我心里踏实点。”李清照慌忙叫道。

    屋子里,又平静下来,那个女人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居然不见丝毫倦色。

    “究竟是谁要杀我?”虽然明知她不会回答,可李清照还是问道。

    “姑娘想要知道这个问题,只需要想想,你的存在对谁构成威胁。”那女人居然开口了。

    新月如钩,繁星满天,两顶官轿匆匆而行,来到靖王府前,停了下来。轿中出来两人,一个是枢密使刘三石,一个是枢密院都承旨郑僮。

    “枢密相公,这时候打扰王上,妥当吗?”郑僮犹豫道。他虽然是王钰早年尚儒书院的同学,可如今作了官,那就是上下级。况且,因为自己身份特殊,所以就需要比别人更加小心谨慎,以免有侍宠而骄之嫌。

    “对方行事如此狠毒,显然是一股极大的势力。居然敢藐视律法,此事发生在京城,性质极为恶劣,必须马上报告王上,你要是怕触怒王上,本官一个人去。”刘三石当初是一个小卫戍区的长官,因为不善于官场运作,时时碰壁。如果不是王钰赏识他,以他的脾气,恐怕早就丢官了。尽管如此,这位怪才仍旧不改他的禀性。

    郑僮一听,只得硬着头皮与他一起,上前扣响了王府大门。

    王钰有一个非常好的习惯,只要是朝廷官员,只要是因为公事来找他,他随时都会接见,哪怕是在深夜。一听说枢密院二位大人深夜求见,他就从童素颜的身边离开了,小心翼翼的替妻子压上被角之后,蹑手蹑脚的离开了房间。

    “刘大人,郑大人,两位最好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否则本王可要治你们一个扰人清梦的罪。”一到花厅,王钰边整理着衣袍,边笑说道。同时,还不忘让下人给二位大人上好茶。

    刘三石起身道:“王上,一个时辰以前,有人企图行刺,被郑大人的部下逮个正着。”

    “哦?一个时辰以前,你们枢密院的办事效率很快啊,明天早朝,通令嘉奖。审过没有?”王钰对这个消息似乎不意外。

    “回王上,是臣亲自主审的,刺客叫步鹭,京城人氏。少时随江湖异人习得一身本事。巧的是,他有一位同门师兄,江湖人称鼓上蚤时迁,曾经落草梁山。”郑僮赶紧回答道。

    时迁?梁山一百单八将之一的那位?

    “这步鹭一直居住在京城,其父早丧,其母抚养其成人。是以这步鹭事母至孝,但因除一身武艺之外,别无长处,是以穷困潦倒,时常受人接济。几天以前,有人找上他,许以重金,让他刺杀一个人。所以,才有了今夜这一遭。”

    王钰听罢,突然疑问道:“你是说这个步鹭完全不知道他要刺杀的是什么人?”

    “回王上,对方只告诉他,要刺杀的是一个觊觎正室之位的狐狸精,步鹭不明就里,答应下来。但臣问他是谁主使,他拒绝招拱,纵然大刑加身,也咬牙死撑。”郑僮面露难色,生怕这句话会使王上动气。

    “江湖义气,呵呵。”王钰倒也没有见怪,轻笑一声。

    “据臣分析,这步鹭绝不是干那种收银买命勾当的人,于是连夜派人查访,从他的邻居,亲朋处得知。步鹭日常来往的人,都是些平头百姓,再不然就是江湖上三教九流的人物。惟独有一人,背景特殊,这个人叫陆康,原本是做烧炭生意的,但两年之前,不知托了什么关系,混进福王府帮忙……”

    郑僮的话还没有说完,王钰打断道:“行了,世上没有陆康这个人了。”

    刘郑二位大人对视一眼,均感不可思议,我们还没有禀报,王上如何得知?

    “别说是才跟了两年的跑腿,就是二十年,他也没命活到现在了,谁会把威胁留在世上?”王钰笑道。

    “王上英明,臣立即派人逮捕陆康,却发现,陆家人去楼空。但家中一切尚在,显然是走得极为匆忙,线索到这里就断了。”郑僮一脸惋惜,若抓住陆康,某位大人物就要遭殃了。

    王钰一声冷哼,某人做事倒也真是狠毒,杀了陆康还不够,连全家老小也不放过,丝毫不留后路。在京城地界,天子脚下发生这样的事情,看来对方是红眼了,不计后果在挣扎。蹦哒吧,我看你还能蹦几天。

    “行了,不用查了,到这里为止。明天将人秘密转移,全力保护。”王钰挥了挥手。

    “是。”两人起身领命。

    王钰看了看时候,也不早了,再过一会儿就应该上朝了,遂对二人说道:“你们忙了一晚也累了,就在王府吃早饭吧。哦,对了,那个步鹭,虽然犯了王法,但罪不致死。交给开封府按谋杀未遂罪处理,同时向开封府尹传达本王这个意思,要考虑他是受人蒙骗,而且出于孝道的情节,从轻发落,这种罪会怎么判?”

    郑僮想了想,回答道:“王上,谋杀未遂要判斩监候,如果考虑他受人蒙骗,出于孝道的情节,可能会轻判,不过至少也是个流放或者充军吧。”

    “充军好,充军至少能保住他的性命,本王估计,对方连他也不会放过。”

    绥靖五年六月,迁都的争论在朝中越演越烈,由于王钰不明确表态弹压反对派,赵颉等人似乎受到了鼓舞,动作越来越大。六月初十,早朝什么事情也没有议,文武百官的精力都放在迁都一事上,争得不可开交。庄严的朝堂,俨然成了市井之地,两派大臣据理力争,只差没有动手了。

    赵颉鼓动两宫皇太后,不断的对王钰施加压力。可一向强硬的王钰,却一反常态,迟迟没有有力的动作来结束这场争论。就连他身边的大臣都闹得一头水雾,三番四次的进谏,可王钰却充耳不闻。

    大臣们无奈之下,只好找吴用商议对策。而他似乎也不理解王钰的态度,只得建议大臣们全力以赴,务必把反对派的声音压下去。随后,朝廷内部开始了长达半个月的激烈交锋,两派人马火力全开。

    王钰的亲信大臣们陈述了种种理由,列举了种种好处,甚至引用了孝文帝迁都洛阳的典故来证明迁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而反对派们也不甘示弱,费尽口舌,居然搬出了祖宗家法,认为迁都就是对历代先帝的不忠,是犯上作乱的行为。

    最后,这场争论不可避免的发展成为双方的人身攻击,一个个饱读圣贤书的大臣们,就在那资政殿上,你来我往,互相攻击,好不热闹。赵颉忧心如焚,一来迁都越闹越大,二来刺杀李清照失败,刺客被捕,陆康的家人又失踪。

    本以为自己做事滴水不漏,却留下了这么多隐患,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每每想到这些,赵颉就仿佛感觉到了末日,甚至每天早朝的时候,他都觉得王钰的目光中充满了杀机。欲人灭亡,必使其疯狂。穷余末路的赵颉疯了,他开始策划更大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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