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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廖喜在一品楼上提到过的那个郭大人? 「本官要调阅顺天府的户籍册子,请郭大人配合。」 郭槐只略微犹豫了一下,便颇为热情地领着我进了府衙库房。 顺天府近二十万户居民的户籍几乎装满了两个大库房,唐姓虽小,也足足有千余户,等从厚厚的帐册堆中找到唐姓的那一本,看到上面沾满了灰尘,纸张都有些发黄了,我暗叹一声,户部十年一稽核户口,看这帐册的样子,没有十年,也该有七八年了,好在唐勉的户籍数据还在。 正德九年自杭州迁入京城……杭州盛产茶叶,茶商是出了不少,不过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却背井离乡,迁地而居,为了赚钱至于吗? 一妻三妾,两子三女……嘿,这老哥也是个风流人物。居口袋胡同,开茶号「忘忧斋」……沦落到卖屋的境地,想来生意做得不那么顺利。 「……他家的茶还真是上品哪!」 虽然档案上的一切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但我还是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等想起那满齿留香的上等西湖龙井,疑心就去了大半,内心却暗自感慨起来,茶虽是好茶,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宋廷之那般高超的生意手段,可惜了宋廷之…… 想到宋,我便找来宋姓的册子,却偏偏没找到他的名字;又去查看赫伯权化身白曲的数据,也是一无所获。我不禁沉吟起来,赫伯权动用的化身可能是在户籍普查之后才开始伪造的,可记得宋廷之当初告诉过我他是落籍京都,莫非那时候他已经开始编造谎言了不成? 有心再查洪七发的数据,眼角余光却见郭槐不时留意着我的举动,怕他与廖喜关系密切,只好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又假意翻看了几个我根本不认得的人的档案,才离开了库房。 大堂上,蒋迟和张延龄有说有笑,嗅不出一丝火药气,见我进来,蒋迟笑着和张延龄告辞。 等走远了,他才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沬,冷笑道:「妈的,这厮当着我的面都敢非议我姑姑,和旁人还不知道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哪!等皇上根基稳固了,不把他凌迟了,我他妈的不姓蒋!」 他站定了,指着大街对面一处气派非凡的商号道:「别情,看见没,那就是积古斋的总号,据说是与宝大祥、霁月斋三足鼎立的珠宝业巨擎,而张家兄弟少说有它三成的股份,皇上既然有话,那咱就先弄垮它出口恶气。」 我苦笑一声道:「东山,宝大祥或许在南方可以和积古斋一较短长,甚至还能压它一头,可在直隶、山东、山西、河南这四省,积古斋一号独大已久,分号遍布商业要津,想打倒它绝非易事!何况,我看蒋逵又特不顺眼,殷家换做与你合作,我信心或许还足一些。」 「我家又没那么多钱。」 听蒋迟解释了一番,我才明白,蒋家三兄弟里,蒋迟父亲蒋云梅最为方正,也是最穷的一个,他两个哥哥的家产则不相上下,俱是富甲一方。 不过,蒋云竹只生了一个女儿,女婿充耀虽贵为王爵,却要守着祖训,不得擅离封地,故而派不上用场,殷家合作的对象自然非蒋云松不可,在他膝下三子中,也只有蒋逵最为合适。 「怪不得你急着赚钱。」我随口笑他一句,心里却明白,蒋云梅之穷,只是相对于他两个哥哥而言,看蒋迟的行事排场,他家的财力恐怕不在竹园之下,足以与宝大祥联手进军京城珠宝业了。 只是皇上对自己的几个表兄不能太过厚此薄彼,已经委以蒋迟重任,不好再让他出头,恰巧蒋逵又与我大有龌龊,给他这样差事,正是一举数得。 「东山,能弄垮积古斋,我当然高兴,只是我向来不插手宝大祥的事务,加之掺和进了蒋逵,我更是不便介入。你是蒋家少一辈中的老大,殷家只好拜托你多照顾了。」 先给蒋迟送上一顶高帽,我续道:「要说赚钱,门道多得很,别的不说,单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可都是生意经,比如茶……」 「说起茶来,我可是个大行家。」蒋迟颜色稍霁,接过话头得意道:「京城流行十来种茶,其中的雅州雷鸣和苏州天池就是我开了风气之先,前几日在唐勉家喝的茶好吧,告诉你,那就是雅州雷鸣……」 我插言道,那天喝的不是西湖龙井吗? 蒋迟解释了一番,说两者相近,只有极其细微差别,不是此道高手,绝难分辨出来,可说到后来他却沉吟起来,半晌才道:「能在口袋胡同建起两处豪宅,这个唐勉该是茶商里有名的人物,可他的名字我却偏偏没有一点印象。」 「总有人行事低调,就像现在的王动。」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打定了拜访唐勉的主意,两人在大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刑部。 见乌黑厚重的云层没有消散的迹象,蒋迟边走边苦着脸问:「别情,这鬼天气凉快倒是凉快,可干点什么好?」 「雨天梦高唐,雪夜读禁书,这天气,最适合搂着小娘睡觉了。可惜,东山你想一辈子快活,就得先忍这一个月了。」 「知道知道,巫山云雨是肯定不行了,睡个午觉总该可以吧!」蒋迟yin笑道。 蒋迟非要我陪他,倒像是怕我一闲下来会作些让他担忧的事情似的,我只好答应下来。 在刑部挨到中午,因为本尊王动不能陪蒋迟去那烟花之地,约好了见面的地点,我就先回了马宁子胡同的家——方献夫给它取了个名字,却是唤做隐庐。 换了装束,待了好一会儿,见无人留意,才悄悄出了门,很快消失在了雨幕中。 「……三个月后,京城都该下雪了吧!」 想想这做贼似的日 子还要熬许多天,我暗自叹息。好在隐庐东侧隔壁一连两户宅子已经托星宗宁师姐高价购置下来,等把秘道和密室挖好,就可借此隐匿行踪了。 本来想顺便去宁府探望一下师姐,却远远看见白澜自轿子上下来,大概是大雨天没了应酬,正好来抚慰师姐的相思。 记起初见白澜时他何等潇洒倜傥,等回京之后,却变了一个人似的,心中不免一阵黯然,想来竹园里的女子见到我眼前这副模样,也会生出一肚子的感慨来吧! 「子愚,子愚……」 从缨子胡同拐进粉子胡同,方欲东行去与百花楼齐名的翠云阁,却听有人唤我,转身一看,只见蒋迟的大脑袋正从兰家茶食铺子的窗格子里探出来,胖手乱挥冲我直喊道:「子愚,你怎么从缨子胡同那边过来了?兰丫头到胡同东头堵你去了。」 不等兰丫头她爹出来叫她,我已经快步朝东行去。在胡同口那儿,隐约可见一素衣婀娜少女撑着油伞,正翘首向南张望。 唤了她一声,她便欢喜地朝我跑来,那野性十足的脚步溅起了水花无数,飞扬的裙摆更好似雨中盛开的白莲,很快,一张红扑扑的俏丽脸庞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大哥哥,你说话不算数,说好了过两天来看我,可现在都过了十天啦!」少女倒豆子似的娇嗔道。 周围铺子里顿时传来女孩的嬉笑声,隐约听到有人细声道:「兰丫头要招小女婿了。」 「谁敢笑,看我不扯了她的嘴!」少女羞恼地冲小姐妹们嚷道,只是转过头来,脸上却多了一份拘谨,就连目光都有些敬畏:「听说……大哥哥做了锦衣卫的大官?」显然欢喜过后,她才想到我的身份已然发生了变化。 粉子胡同本就藏不住事情,而云仙之死又是酒楼茶馆的好谈资,主角之一的我自然被人关注,不用如何联想,兰丫头就能猜到我就是赎云仙的那个李佟。 「不过是个锦衣百户罢了,算不得什么大官。」顺手拂去少女素袖上的雨滴,裸露在外的半截胳膊饶是在阴沉沉的雨天里也泛着蜜腊色的健康光泽,我一恍惚,竹园女子的赤裸娇躯一一从我眼前晃过,周身俱是雪白如玉,没一个能看得出有练过武的痕迹——不用风吹日晒,天天锦衣玉食,人都变得细嫩娇贵了。 我亲昵的动作羞红了少女的脸,就连说话的声音都骤然轻了下来:「我也这么讲,可爹说大哥哥你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不得了的人物?我不禁莞尔,一年前少不更事的我才会自以为是的这么想,而今我早已明白,那是个需要我付出相当代价才能达到的目标。 其实,人总是这样,在爬上了一座山峰之后,才能体会出另一座山峰的高大。 「你丫真是个花柳班头,那小妮子一听我提起你来,两眼都放光,好像半夜里狼崽子看见了食儿似的。」蒋迟边唠叨边不满地瞪着在柜台里假装抹桌子的兰丫头。 身旁的蒋烟含笑解释说,蒋迟听我提起兰家的冰镇河鲜赞不绝口,就突发奇想,非要来这儿尝尝鲜。 而兰丫头一如往昔地热情待客,可偏巧因为大雨,店里没其他客人,于是少了参照物的蒋迟就误会了少女,玩笑开得重了点,便得罪了少女,她不知道蒋迟的身份,顿时翻脸。不成想蒋迟一提起我来,少女态度立刻大变,殷勤之极,却是处处打探我的消息,等知道我要来和蒋迟汇合,她立刻抛下两人,跑到胡同口迎接我去了。 「这有什么了不起?亏你还是粉子胡同里的名人,一点小事儿就大惊小怪的,徒惹人笑话。」让兰丫头又送上两碗冰镇河鲜,我笑着试探蒋烟:「大姐别是在东山身上下了什么香啊,怎么到哪儿你都能找到他?」 蒋迟和蒋烟俱是演戏的高手,就连我都看不清楚他们的关系。 不过蒋迟明着把蒋烟当作一个风流娘们任意调戏使唤,暗里却相当照顾她,想来他和我一样明白,这个走东家串西家的少妇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线人。 「大人,你这就冤枉死奴家了,奴家可是特地来堵大人,给您报个信的喔!」蒋烟神秘地一笑。 【第十九卷·第二章】 第十九卷·第二章 「廖喜敢轻举妄动,大爷手中长剑岂是吃素的?」油灯下,我轻抚隐泛寒光的青钢剑冷笑道。 「大人文武双全,难怪兰家妹子的魂儿都被大人勾去了。」蒋烟媚笑道。 廖喜若是知道我在江湖的地位,恐怕打死他也不会想出让洪七发纠合地痞流氓暗算我的招数来。 而我自从与唐五经一战后也变得格外小心,想暗算我,没有江湖名人录前五十名的实力,来了只能是白白送死而已。 不过,虽然自己的内伤因为心情大好的缘故恢复得比预想的快,但眼下内力毕竟只有平素的七成半,故而魏宁两女在我出门前都要叮嘱我带上兵器,宁馨的佩剑几乎成了我的专属品。 「子愚,这厮这回可瞎了狗眼!嘿嘿,敢和锦衣过不去,他以为他是谁啊?」 蒋迟话中有话,我自然听得明白。李佟是粉子胡同的闻人,廖喜不可能不知道我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依旧敢向我下手,除了心头那口恶气非出不可之外,背后一定有强力人物支持。 不期然想起了在一品楼遇到的那位明公,看廖喜恭敬的模样,他该是朝中大员,可惜我在刑部极力收敛自己,从来不去各大衙门走动,结果认不得几个大臣,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许人也。 见我碗底朝天,兰丫头乖巧地又捧来一碗,犹豫一下,顺手给蒋迟的添满。 蒋迟看在眼里,不由大生感慨,叹道:「总算沾子愚一回光啊!」 又小声对我道:「也不知道宁馨那头母老虎能不能容下这丫头。」 「哪儿跟哪儿呀!」我不置可否地笑道,转眼见兰丫头羞红了脸,却竖起耳朵听个仔细,而她老实巴交的老爹脸上看起来既忧愁又有些患得患失,就彷佛以往自己的老爹似的。 心中难免有些酸楚,为人父母者,既想给自己的女儿找个好婆家,又不想让女儿受委屈,还要把女婿当依靠,真是难为死人了。 「人常说,乱世人命如猪狗,其实像大姐这等平头百姓,就算太平盛世的,又能强到哪儿去?」蒋烟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低声叹息道:「为了有个靠山,把女儿送人做妾的多得是,非但没人说闲话,反而大家都羡慕。这年月,笑贫不笑娼的,做妓女都没人笑话,何况做个现成的官姨太如夫人哪!」她白了蒋迟一眼,怨道:「他若是敢娶,我们娘俩早跟他了。」 说话间,几个汉子快步闯了进来,甫一进屋,一人就冲老板喊道:「兰大哥,风小先生今儿还来吗?」 老板憨憨笑道:「这么大的雨,怕是被一品楼留住了,我张望了半天,也没看到小先生去通达,通达那一场不演了,俺家这儿也够呛。」 「这可咋办?」那人懊丧道:「一回书听得不上不下的,心里痒痒得要命……」 旁边一人接上他的话:「要不,咱晚上去百花楼?」 「百花楼?你丫不是疯了吧!再说,就你这身打扮,还不叫人打出来!」 那人嘟囔了一句,说卖油郎还独占花魁哪,咱也不比卖油郎差哪儿去,几人转身想走,老板却突然指着一品楼方向惊喜道:「咦?那……好像是风小先生哩!」 说书的风小先生?我心头蓦地一动,难道是风小子? 不大一会儿,十几个汉子蜂拥而至,而中间那个瘦小少年金鱼眼大暴牙,果然正是高君侯的关门弟子风大虾! 「这小子胆子也忒大了,不知道我下了禁令了吗?!」只是原本对这个机灵的少年颇有好感,此刻心中倒没有多少怒气,可一连串的问号禁不住在脑海中闪过:「他是和高君侯一起来京的吗?为何没和他师傅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