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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女仵作 第24节

    “你们这群后生,就是腿脚灵便,倒是把老夫一个人,落在后头了。陈大人瞧着您难受,叫我给你拿了醒酒药来,搁在舌下,一会儿就舒服了。”

    “他们那群大老粗的,平时灌人灌习惯了。我头子以前在这做仵作的时候,没少被抬着出去。”

    跟过来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他的脚上缠着白色的布条儿,手中拄着拐,走起路来,有些不太便利。

    “这零陵县衙,来了池家的仵作,老头子啊,这回当真可以搁家中,做个田舍翁了”。

    池时接过醒酒药,望口中一拍,扶着门框,揉起头来,这老头子,便是大兄池瑛同她提过的,在这零陵做了三十年的赵仵作。案子发生后不久,他摔了腿,便卸了这个担子。

    这才有了这么一个空缺,叫池冕抢先一步,再是横插一杠子的池惑,几经辗转才到了池时手中。

    一旁地周羡,被冷风这么一吹,哇的一声,走到那老仵作旁边的草丛里,吐了起来。

    赵仵作瞧着,好笑的摇了摇头,他看了看池时,轻声说道,“池仵作现在如何了?”

    池时晃了晃脑袋,“晕得很,我先回去歇着了”,她说着,朝着赵仵作那边倒去。

    赵仵作一惊,伸出两只手来,一把扶住了他,拐杖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嘭的一声。

    池时站不稳,索性往那门槛上一坐,靠着门框,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池仵作别在这里睡着了,我家就住在那牧云桥东头,以后池仵作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去那里寻我。我虽然不如你本事,但到底比你多吃了几年饭。”

    他说着,弯下腰去,捡住了地上的拐杖,就在起身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掌风袭来,那一巴掌之力,宛若千斤巨石,将他瞬间压趴在了地上。

    赵仵作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他挣扎着想要站起,一扭头便见周羡的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背上,嫌恶的拍着自己的手。

    “早说了我做不来戏子,更是千杯不醉,你让我呕吐,分明就是瞧着我爱洁净,故意为难我。当真是小人之心。”

    坐在门槛上的池时,站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见自己矮了周羡几分,亦是伸出了一只脚,踩在了那赵仵作的身上,“旁的你也不会,你也就会呕血了,你不呕谁呕?”

    周羡见他理直气壮的,牙都痒了,脚下不由得用力了几分,“你当真是杀鸡用牛刀,就这么个糟老头子,也值得我们这般?”

    池时惯常诚实,闻言认真的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以为是个金疙瘩,没料到是个驴屎。害我衣衫上沾到了灰。”

    她说着,摊开手来。

    先前拍进嘴中的那颗药丸,好好的躺在她的手指缝里。

    她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将那颗药丸塞了进去,蹲了下去,在那老仵作的耳边晃悠了几下,“呈堂证供。你飘了!明明可以更厉害的。果然,这世间,能与我池时做对手的,尚未诞生。”

    老仵作一听,死死的盯住了池时的眼睛。

    池时见状,将眼睛也瞪大了几分,“除了胸口碎大石外,比睁眼睛,我也没输过。”

    站着的周羡一听,耳根子微微一红,他刚刚是发了疯,才同这种啥都相比的幼稚鬼计较!

    “就你那牛眼睛,睡着了眼皮子都盖不住,旁人还以为你睁着。”

    “那是比不得你,眼皮子耷拉着,往下一扯,睡觉的时候,被子都用不着了。”池时淡淡地回到。

    听到头顶上的对话,赵仵作又是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第四十四章 开审

    池时说完,朝着衙门正对着那条巷子看了过去。

    昨日,那绣花的醇娘便是在那里,被人割了喉的。

    不一会儿,那里果然响起了脚步声,只见先前还一脸醉意的张捕头,推搡着一个更夫,便走了过来,“九爷,你要的人,抓来了。”

    他说着,看了看趴在地上的赵仵作,顿时大骇,“九爷,赵仵作在这零陵县衙待了半辈子了,他家中富裕,年轻的时候,也曾中过秀才,若是一直考下去,未必不能做官。”

    “可他就是喜欢这个。他……”张捕头说着,有些激动起来,“他为人正直,零陵人都管他叫赵正公……零陵以前有一起冤案,已经结案了,赵仵作坚持了整整八年,方才帮人翻案。”

    “替人洗刷了冤屈……他,他,他,他怎么可能是那种穷凶极恶之人。”

    张捕头说着,声音越发的小了些。

    今日这个局,乃是池时吩咐了他,一早布下的。她说这幕后之人,是挑衅官府来的。这么多案子,没有一件,同他有直接的利益关系,那么他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是在比试。

    他想同官府查案的人,证明自己远比他们聪明。他自视甚高,担心对手发现不了这是他设下的考题,特意降低了难度……这便是为何,明明可以毫无规律的杀人,他偏偏要强制有序。

    既然如此,那么,那些红点儿,便不会停。这场比试的句号,一定是要有正面对决的。

    所以,池时故意高调,通过衙役的口,把他轻松破案,并断言七名凶手已经全部归案,不会再有凶案之事,传得人尽皆知,传到凶手的耳朵里。

    把凶手精心谋划的比拼,贬低得一文不值,言语之间,极近羞辱。凶手十分自傲于自己想出来的这种杀人手法,像这种人,便是那周瑜,对付他,就是得用诸葛亮的气得他吐血大法。

    他一定会在今日,来县衙,杀掉瞧不起他的池时,告诉他,谁才是最厉害的人。

    所以,醇娘是在申时死的,那么今日酉时,出现在池时身边的那个人,便是凶手。

    池时的厉害,他已经见识过了,并且深信不疑,可是赵仵作?怎么会是赵仵作?衙门里的所有的人,几乎都是赵仵作看着长大的,谁刚进来的时候,不是受过他的照拂……

    “人不可貌相,看着良善的人,未必就是好人,看着凶恶的人,也未必就是坏人。”

    池时说着,拍了拍适才坐在门槛上沾上的灰,朝着衙门里头行去。

    站在门内的久乐,走了出来,轻车熟路地从周羡脚底下扯出赵仵作,押着他便追了上去。

    ……

    公堂一早就准备好了。

    那些红着脸踉跄走的衙役是真醉了,可坐在上头的绿豆眼县令,却是假醉。在原本应该站衙役的地方,整整齐齐的站了一排人。

    正是昨日夜里,池时关在那间屋子里的凶手。

    赵仵作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环顾了一下四周,艰难的对着陈县令拱了拱手,“大人,赵某一把年纪了,今日同池仵作头一回见面,为何要杀他?”

    “分明就是先吃了我的解酒药,然后将一早夹在手指缝里的毒药拿出来,陷害于我”,他说着,看向了池时,“年轻人想要破案的心情,我十分的理解,可你才来了一日,案子便有了重大进展,假以时日,何愁抓不到幕后之人?做假案,可不是仵作该做的事情。”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顿了顿,盯着池时的眼睛,又说道,“而且,就算我是那个攒局之人,那又如何呢?”

    “我不过提供了一条船,让七个苦命人,一起说说话而已。他们杀了人,可我一个人也没有杀。大梁律里,可没有说,同人说话,也是有罪的了。”

    他说着,勾了勾嘴角,扬起了下巴,“更何况,你也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那个人。”

    “哦,就这?”池时拍了拍身上的灰,“城中可有擅长毒道的郎中?拿这瓶子里的毒药,同芸娘所中之毒,对比一下,定是会发现是同一种毒。”

    池时说着,看向了赵仵作,“我在验尸的房间里,瞧见过你的东西,摆放得十分的整齐。那放尸体的台子,一字排开,整整齐齐的。”

    “你为了精准的在那个时辰杀人,用的一定是见血封喉的毒,让我立刻死。这种东西可不是随处可见,你要弄到两种迥异的,可不容易。”

    见赵仵作变了脸色,池时又是一击,“你在这里待了三十年,留下了不少卷宗案子。去翻上一翻,九成九有同样被毒死的人。倒不是说是你毒死的,你不过是拾人牙慧,学了去而已。”

    “否则,一个冤案翻案要八年,做了三十年仵作,才东拼西凑的,想出这么一个局来。说你是榆木脑袋,那榆木疙瘩都嫌磕碜。”

    赵仵作手一紧,硬着头皮说道,“那倒是验了再说,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池时没有理会他的废话,直接抛出了一声惊雷,“你刚才说错了,幕后之人,并非没有杀人。屠夫的妻子,不是醇娘杀死的,而是你杀死的。”

    池时说着,不理震惊的赵仵作,走到了乔二郎的身前,“屠夫,仵作,打更人,全都抓住了。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还有什么顾虑么?”

    乔二郎没有接话,垂下了头去。

    池时并不恼怒,若有所思道,“赵家的确是在零陵有权有势,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这里做了三十年的仵作。”

    谁来做仵作,乃是县令自己个说了算。三十来年,她就不信,没有一个县令,有那么个熟人仵作,想要安排进来。可这么多年,流水的县令,铁打的赵仵作。

    其中之滋味,细品可见一斑。

    “不多,若是仵作没有被抓,他还能借赵家的势,可现如今,赵家连撇清都来不及。”

    “池仵作不必为难乔二郎了,我一个外乡人,我来说便是。攒局之人,就是赵仵作。轮到我杀人的时候,我本想学前头的,在她的吃食里下毒,可赵仵作,给了我一根淬了毒的针。”

    “他说每一种杀人的手法,都只能用一次,所以我就拿了,按照他说的。在街上扎了芸娘的手指,把她毒死了。”

    第四十五章 漏洞百出

    池时循声看过去,说话的那人正是风月楼的花娘朝月。

    虽然已经换了囚服,可她说话体态之间,依旧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风尘气。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毒,我扎完她之后,大约只行了百步,她便倒地身亡了。我当时也犹疑过,只不过,旁人完成了我的心愿,我没有道理,让别人的心愿落空就是。”

    她说着,突然笑了笑。

    “左右,我如今这般活着,同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池时说回了视线,又看向了那赵仵作,“现在,人证也有了。你安排醇娘去杀屠夫的妻子,可是她迟迟动不了手,所以,你便自己出手,放火烧人。醇娘到的时候,船已经起火了。对吗?”

    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又偏头,看向了乔二郎。

    毕竟,乔二郎说过,醇娘去寻过他,那时候,他吞吞吐吐的,有许多的未尽之言。

    乔二郎咬着嘴唇,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家娘子柳蓉,在闺阁之中时,曾经在机缘巧合之下,跟着醇娘学过刺绣。这还是在她成为绣楼大师傅之前的事情了,是以几乎没有人晓得。”

    “定亲的时候,醇娘曾经远远地见过我。那日在船上,她认出我来了。就在她被杀的前一日,她悄悄地来同问我,问我是不是亲手杀了人?”

    “她说的,跟池九爷说的,一模一样。芸娘死了之后,赵仵作也找了她,让她假冒屠夫娘子的姘头,约她游湖。提前准备一条小船,上头淋了酒,等那屠夫娘子一上船,便点火烧死她。”

    “可她临出门的时候,被人绊住了,误了时辰,等她去到的时候,火已经烧起来了。”

    乔二郎说着,疑惑的看向了池时。

    毕竟,他因为担心被报复,没有对池时说过这件事情,而醇娘死无对证。衙役们去查,肯定能查到有人目击她在现场附近出现过,简直就是黄泥巴落进了裤裆里,百口莫辩。

    池时又是如何知晓的?

    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池时解释道,“醇娘在来报官之前,已经定好了小船,要同她的义女也就是小徒弟,一块儿前往岳州投亲。他们金银细软,什么都准备好了。”

    这是张捕头去查问回来说的,池时当时便注意到了这一点。

    她一开始,想岔了,醇娘她不是来自首的。

    是什么给了醇娘自信?自信她进了衙门的大门,说了这么一桩可怕的案子,还能够去岳州?是因为,她认为自己是无罪的。虽然有人帮她杀了陈大人的妻妹,可她自己不曾动手杀人。

    “一开始我也只是有所怀疑,但是昨天晚上,我在审问你们的时候,你们回答的那些问题,让我越发的肯定了这一点。”

    “赵仵作想要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杀人。可是,你们都只是普通人,下手的时候,也会害怕,会出岔子。可这所有的案子,都是看上去拙劣,却十分的完美。”

    “每一个都好好的完成了。平日里受了委屈,受了苦楚,不敢反击的人,在杀起陌生人的时候,都突然之间杀神附体,像是吃瓜切菜一般,一杀一个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