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55)
江舫说:古往今来,开颅的理由太多了。雪莱公爵做开颅的理由已经算是所有离谱理由里最正当的那一种了,为了治病而已,为什么会被称作上帝的诅咒? 不过,他也只是提出一个让他费解的疑问,并不知道会有什么 这也是他到东岸去要完成的调查内容之一。 说着,江舫把枪放回储物槽,把两把短刀别到了腰侧悬挂的鲨皮刀鞘,用神职人员厚重端庄的长袍盖住。 在长期的真人游戏中,他们原本在虚拟游戏中积累下的子弹早已被消耗殆尽。这个年代的子弹,也无法适配他们已有的枪械。 枪的动静也太大,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动用的必要。 还是匕首最顺手。 在距离崖边还有100米的地方,江舫便站定了步伐。 他的呼吸是压抑过后才能勉强保持的平静。 南舟主动向前一步,在他面前半蹲下身,单手垂在身侧,向他招了一招。 江舫揽住了他的脖子,把眼睛埋在他的肩颈处,主动剥夺了自己所有对外界的感知力:辛苦了。 在迈上桥时,南舟并没有提醒江舫,担心他紧张。 他尽量将步伐压得轻稳无声,即使踏上吊桥,也努力走出了如履平地的感觉。 可惜,江舫的神经实在过于敏锐了。 从南舟踏上吊桥的一刻,他抱住南舟颈项的手就开始打颤,呼吸渐变急促。 察知他身体的变化,南舟有意加快了步速,可速度一快,吊桥便开始不受控的摇晃。 江舫咬住了南舟的衣领侧面,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闷哼。 南舟马上放慢步伐。 江舫的呼吸果然平稳了很多。 但温热的气流还是一下下如有实质地摩挲着他的后颈。 带有余悸的心跳抵着他的后背,咚咚作响,敲得南舟骨头都痛了。 南舟轻声问:为什么这么怕? 江舫哈地笑了一声,透着一股颤抖的勉强。 南舟:不想说的话,我们可以说一点别的事情。 我会告诉你的。江舫说,等以后,找一个很好的夜晚,我会原原本本讲给你听。 南舟提醒他:我要走了。 江舫替他摘去了发间的一片叶子。 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弱不可闻:不走了,行吗? 南舟:可以。 南舟:可是,你最后总要回家的。 江舫身体微妙地一震,随即闷闷地笑出声来。 对啊,我是要回家的。 经过这段对话,江舫才意识到,南舟不是不懂自己的若即若离、患得患失的。 相反,他太明白了。 只是因为他们之间隔着的世界,太过遥远。 最后,很有可能不是南舟要丢下江舫,反倒是江舫要带着南舟这些日子结识的所有人,离开他,回到属于他们的世界。 早晚有一天,南舟还是要孤身一人。 南舟说:你说,你提前适应一下一个人探路的感觉。其实,我也要重新开始适应了。 说到这里,他们也抵达了吊桥的彼端。 南舟捂住江舫的眼睛,回手兜揽住他的腰身,将人脚踏实地地放在西岸。 他撤开手,还了他光明。 二人久久对视,终是无言。 随即,他们几乎是同时抬手,推了对方的肩膀一把。 他们借着力道转身,背道而行,各自奔向自己的目标。 没有一个人回头。 江舫一路行来,没有任何阻碍。 穿林而行时,过于宽大的神服下摆掠过灌木,发出簌簌声。 林中没有任何人声兽迹,静得可怕。 江舫又想到了南舟的发现。 这个副本,从一开始就最大限度地隔绝了生物过桥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当两岸的诅咒彻底成型后,任何生物过桥,都会打破两岸的诅咒壁垒。 终于,那隐于密林深处的白色城堡大门,出现在了江舫眼前。 城堡大门是厚重的红木制造,近三米高,门侧屹立着两尊巨像,从两侧垂目,静静俯视着江舫这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奇怪的是,这门是虚掩着的,好像是有什么秘密,从这个缝隙中偷溜了出去。 江舫观察了十分钟左右。 无人从中走出,也无人走近。 微敞开门的城堡内,也是一片怪异的死寂。 略高的眉弓阻挡了阳光,让江舫的眼睛里透着深不见底的冷光。 他走上前去,拎起雕镂着圣子像的铜门环,叩响了门扉。 您好。江舫抬高了一点声音,是基思牧师派我们过来,探望公爵先生的。 门后回应他的,依然是久久的沉默。 江舫捉住门环,准备将门推开。 门缝开启的下一秒,异变陡生! 一名厨子打扮的男人手持血染的菜刀,怪嗥着冲出来,见到江舫,如见鬼怪,不由分说,抬手就是一砍! 江舫一个轻巧的返身,用宽大的黑色长袍蒙住了来人的脸,狠狠拧身一绞。 顿时,紧封的袍面上,来人的五官被勒得清晰分明。 江舫反手夺过他的菜刀,顺手丢掉,从背后鬼魅一样近身抱住他壮硕的腰身,贴着近乎窒息的男人的耳朵,柔声询问:告诉我,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可是来人的精神显然已经彻底崩溃,隔着袍子,狂乱地乱动乱叫:恶魔!恶魔!还给我,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江舫叹息一声。 说不通了。 随即,他果断捂住了来人的嘴巴,抽出腰间匕首,在来人心脏上猛刺了两刀。 确保他的痛苦迅速结束后,江舫擦了擦自己面颊上溅上的热血,回身望向东岸。 说起来,什么叫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东岸。 宋海凝端详着关俊良被圣水灼烧得通红熟烂的半张脸,实在心疼,又不忍心他一醒来会看到这张脸,索性把床头的镜子倒扣了下去。 等她做完这个小动作,一抬眼,就看到关俊良的眼皮弹动了一下。 他试图睁开眼,却被瞬时涌入的光芒刺了一下。 即使闭得及时,仍然有一颗大而圆的泪珠顺着他的眼角滑下。 宋海凝眼疾手快,一把扯上窗帘,欢呼一声:关哥,你醒啦?! 关俊良半阖着眼皮,哑着声音开口:我 他刚一开口,就扯到了面颊上还新鲜的创口,疼得一抖。 宋海凝急忙去按他的肩膀,一叠声安抚:别动别动,你脸上有伤不过不要紧,都过去了,都会好的。 南哥他们呢?关俊良的声音压得很低,我有事情要告诉他们。 他们有事暂时要出去一会儿。南哥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宋海凝温柔地拍抚着他的胳膊: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等南哥回来再说,啊。 关俊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胳膊还在不住颤抖,宛如:我去找他们 宋海凝见他实在急切,于心不忍:有什么事情,你先跟我讲嘛。 关俊良:那你靠近一点 宋海凝依言,温柔地捉住了他的手:关哥,你说,我 下一秒,她眼前骤然一黑。 等她恢复意识时,天地倒换,物我两分。 脸颊上传来了火烧火燎的炙痛。 紧接着,她看到了这世上最可怖的事情。 她看到了,自己坐在床边,垂头望着躺在床上的她。 甚至连她眼里的温柔都没来得及消散。 她就用这样一半含着温柔,一半含着冷漠的眼神,盯着自己,目不转睛。 宋海凝想要张嘴,声带的轻微震颤,却让四肢百骸都传来撕心的疼痛。 你是她用关俊良的声音断续着发出疑问,你不是 虽然话说得艰难,但她的震惊早已溢于言表。 你是谁? 如果是恶魔,你不是已经被我们驱逐走了吗? 难道是驱逐失败了?是哪一个环节错了? 想到这里,她脑中骤然划过一道灵光。 不对!! 不是这样的! 自己突然和躺在床上的关俊良交换了位置,一定是因为恶魔的力量。 然而,被他们驱逐的恶魔佛拉士,能力明明是让人不死,复原一切珍贵的失物。 而能够实现交换的是 是 她想要高声呼救,可关俊良这具身体,被圣水摧残得太过严重。 而且,因为过于恐惧,她彻底失了声。 她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向同伴示警,可一股气流死死顶住了她的咽喉,让她一字难出。 此时的宋海凝俯身,轻柔地抚摸了关俊良的额头:猜错了。是阿米,所罗门王72柱魔神中位列58位的魔神,躯体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拥有的是能与人交换人类生命力的能力。 宋海凝浑身发抖。 可你根本不是什么佛拉士,也不是什么阿米! 如果如果他拥有交换能力的话 如果坠下悬崖的不是华偲偲的话 如果这就是恶魔能够无声无息地在南舟眼皮底下用十字架杀死基思、又非带走华偲偲不可的理由 那在她眼前、栖息在自己体内的灵魂,就是 基思牧师用指背慈悲地贴上了关俊良的脸颊,父亲一般轻抚了两下:安息吧,孩子,你会上天堂的,而我会在地狱里为你祝福,为你祈祷。 第266章 惊变(十六) 南舟站在主色调为黑的教堂建筑前,神色沉郁。 他自小生活在一个死亡随时降临的封闭世界里。 那种在野蛮世界里生长出的第六感,让他在距离教堂十数米开外立住了脚步。 只是因为江舫在他身后的西岸,因此南舟难以判断,那股充满不祥意味的第六感,到底是来自他的身前,还是身后。 或许,他们真的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巨兽一样的教堂,将充满压迫感的尖尖影子静静悬压在他头上。 太阳微微后移,让十字架的光芒投射到了南舟的身上,将他苍白漂亮的面容正好从中剖开,一分为二。 南舟仰头,看向了那扇阁楼的窗。 那个唯一可以和西岸对望的地方。 基思牧师把唯一能看到城堡的地方锁了起来,扔掉了钥匙,又把自己砌进不见光的书房。 他几乎把所有教堂内的事情都交给他们做,顺便把自己活成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城。 当初困住基思时,刚刚进入书房,扑面而来的无形压抑就像是一块巨石,死死压住了他的胸口。 班杭的概括则更为直接。 好家伙,这是班房还是棺材? 人说在工作时看看风景,可以舒缓身心。 但基思竟是连这点愉悦的空隙都不留给自己。 他把自己的身心一道牢牢封锁起来,逼着自己不去看望生病的挚友,甚至连在黑暗中遥望对方一眼的余裕都不留给自己,偏执又沉默地和这世界进行对抗。 他想要独自作战,甚至为此不惜把自己的朋友都排斥在外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南舟想,基思全力对抗的,不只是恶魔,还有他的信仰。 在基思的脑子中,大概也有一座桥。 他可以守在这处的岸边,坚守他那遥远而尊贵、永远不会为一个凡人、一个信徒投以一瞥的神明。 他的爱人会以他的朋友之名死去,此后的每一段光阴,每一个瞬息,都是灿烂、辉煌而孤独的。 而当他跨过那座桥,他就将和恶魔为伍,永堕黑暗。 最后,基思做出了选择,因此他无颜面对他的神明。 他召唤了恶魔,让恶魔的灵魂践踏了神圣的领土,甚至有可能用先前的教徒完成了献祭。 教堂由此变得空荡了。 或许是恶魔需要新的供奉,所以才会有他们的到来。 西岸的公爵城堡是唯一连接小镇的地方。 但那个时候,西岸还是一片平和,并没有什么诅咒。 所以当他们这些外来客,经由西岸、单向进入东岸时,并没有实现诅咒病毒的传播。 基思简单教导他们如何填写日志,如何祈祷,如何制作圣水,然后就又把自己孤身封入那个沉默的世界,伺机 南舟被十字架上的镀银薄层刺得眯起眼睛的同时,脑中陡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逻辑推进到这里,的确是无懈可击的。 但是,基思不肯从事神学工作,把自己封闭起来,难道只有无颜面对神明这一个理由吗? 仅仅是因为愧疚而已吗? 南舟垂下的眼睫,在他的面容上投射下了长短不一的阴影。 思考间,南舟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因为是熟悉的脚步,他没有在第一时间用眼睛去确认。 而后,拉动枪栓的声音,清脆地从南舟的神经上碾过,瞬时调动了他体内的每一块肌rou。 把手举起来。 是班杭的声音。 紧张到连声带都跟着绷紧的声音, 南舟听话地举起手,回过头来,正对上了一个指住他额头的、漆黑的枪口。 班杭下巴位置有一道鲜血淋漓的割伤,白骨森森地从血rou间翻出。 再低几寸,他的气管恐怕也会像这样翻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