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 第27节
陆家的嫡小姐嫁了过去,而后陆老太爷便为圣上殚精竭虑数年,一路将圣上从寂寂无名的十一皇子,扶上太子之位,再到登基御极成为九五之尊。 皇后也得以从皇子妃成为太子妃,最终母仪天下。 可帝后夫妻之间同床共枕二十来年,却将当初跪宫门时的珍贵情意,逐渐消磨殆尽了。 十几年来靖安侯府如日中天,陆进廉也向来疼爱这个meimei,所以纵然后宫新人辈出、小打小闹不断,但却从来没人能真正撼动皇后的地位。 许是一辈子被保护得太顺遂,娇生惯养长大,婉婉过往从旁人口中听来的皇后,多少有些不太好相处。 临走前一天晚上,云茵告诫婉婉,“姑娘面对娘娘平常心即可,在她跟前切忌费心刻意示好,她不喜欢人家跟她说恭维话。” 婉婉头回掩着被子没应声儿。 她心底里说实在的,当真一点儿都不在乎皇后是否青睐于她,宫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她又不傻。 翌日进宫,清晨云层阴翳,飘起了雪。 婉婉穿着繁重的宫装,在府门前上马车时,遇上了正要去官署的陆进廉与陆珏。 她是头回穿这样正式厚重的服饰,原本娇小的身子被撑起了端庄的气质,头发绾成极正式的双月髻,珠钗环翠,眉心一朵梅花花钿,妍丽了整张美人面。 婉婉见他在看着她,忙竭力藏起来自己心里那点儿不可抑制的紧张,在府门前福身见了礼,眉眼弯弯地冲他笑了笑。 “表哥慢走。” 可她的心事从来都在脸上眼里,再怎么藏也藏不住,教人都不必费心去猜都能一目了然。 于是临启程前,车窗外有人敲了敲。 婉婉打开车窗,茂华立在车窗下笑着劝慰句:“爷教小的来跟姑娘说,别怕,只当进去瞧瞧宫墙里的景致便是了。” 嗯? 婉婉狐疑地朝陆珏的马车看了眼,可惜除了已关闭的车门,什么也都没瞧见,也还没等多问两句,程氏已吩咐马车启程了。 她坐在马车里,心思千回百转,双手交握在一起出了一路的汗,直进到宫墙里步行,冷风吹得呼啸,还是止不住的忐忑。 到凤仪宫门前,宫女进殿中通报。 婉婉和程氏一道站在廊下等待宣召,眼角余光已能察觉到周遭有些宫人忍不住在偷偷打量她。 这位靖安侯府表小姐,可比那位宠冠六宫的宁昭仪,还要美多了。 婉婉不太喜欢被人那样不错眼儿地瞧,不自在,幸而不多时,殿里出来个年纪稍长的宫女,应是皇后身边得力之人,将二人领进了正殿。 凤仪布置鲜少见金石玉器,反倒多花鸟,殿里宫人来往寂静无声,却是几只羽毛艳丽的鹦鹉,站在藤蔓攀附的花架上喊得热闹。 “来者何人!来者何人!” 殿中冷不防响起这一声呼喝,婉婉头一遭经历难免心头一跳。 她原低着头,当下也下意识抬眸去看,便见东首的金缎软榻上坐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鬓边簪一支鸣凤钗,正慵懒倚着软枕。 这殿里能坐着的,除了皇后没有别人。 皇后常日养尊处优,是以作养得极好,面颊饱满肤色白皙,双目大而偏圆却不显幼态,一双丹凤眼眸光锐利有神,和陆雯还颇有几分相似的英气。 她此时手中执一盏玉骨瓷茶盏并不饮,目光袅袅望过来,便是不偏不倚正落在婉婉身上。 四目相接,婉婉忙低垂下长睫,不敢多看。 随着程氏一道行至殿中央,恭敬见礼道:“臣妇/民女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慵然抬了抬手教她们免礼,而后便吩咐宫女,“赐座吧。” * 午时初落雪纷飞,金銮殿上的朝会还有小半个时辰便要结束了。 谏议院东侧存正堂中,陆珏搁置了手中的狼毫,从外唤进来个侍官,递给他一封文牍,吩咐道:“交给中书省张大人,请他今日即刻觐见陛下,商议此法。” 侍官领命,接过文牍便退了下去。 屋中复又静下来,陆珏靠进椅背里抬手揉了揉眉心,长睫微阖,眼前便又浮现出了昨夜梦中的些许画面。 清冷的月光,床前素青的帐幔随夜风缓慢飘荡。 他身前有人柔柔爬伏着,黏人的温软,女孩儿像是猫儿一样地蜷缩在他怀里。 他的胸膛起伏,女孩儿也随之伏动,她就像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 昏暗月色中,她似乎醒了,朦胧抬起脸来望向陆珏,一开口,声音变成了一缕化在月光中的烟,缠/绵悱恻地近乎哀婉。 她问他,“哥哥,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为什么不要? 他本该要她吗? 陆珏眉尖微蹙,静静望住她,眸光淡淡,并没有回应。 她伸出双臂揽住他的脖颈,脸颊贴上他胸膛,鼻音酸涩,“我一个人好害怕,哥哥,别丢下我好不好,我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容深哥哥,你抱抱我吧……” 绵软的声音带了哽咽,竟是又哭了,guntang的眼泪掉落在他脖颈上,触感甚至灼人。 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兴许藏了一条江河,一旦哭起来便源源不竭。 “我做了噩梦,睁开眼睛却找不到你,哥哥,我好想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她轻轻地摇撼了下他的手臂,陆珏眸中不禁松动,终于抬起手掌,覆上了她纤细的脊背。 手掌下细腰不足盈盈一握,脊背单薄而秀致,微微凸起的脊柱,像是条勾人心弦的锁链。 原来她的开心那么简单,抱一下就可以,她扬起脸冲他笑了笑,露出脸颊边两个浅浅地小梨涡。 她凑过来,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脸颊和脖颈,鼻尖呼出的温热的气息就萦绕在他颈间,真实地教人都怀疑那究竟是不是梦。 也兴许那根本不是梦,而是他的七情六欲。 陆珏睁开眼,眉心仍留有蹙起的痕迹,他起身走到窗边,外头的落雪已将屋顶都覆盖住了,入目一片银白。 他倏忽想起几年前,入宫伴读前夕,那丫头也曾拽着他袖子哭晕过去,当时她若是能说话,是不是也会质问他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因为其实于他而言,只要他想,长久地留下她,也……并非难事。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28号的更新在晚上11点,两章一起奉上,么么哒~ 第28章 · “娘娘,御书房刚来传话,陛下正与几位大人在商议紧要国事,今儿怕是不得空来了。” 午时末,凤仪宫的大宫女律容走近皇后,弯腰凑近耳边极低声的回禀了句。 婉婉这会子已在皇后命人赐座奉上茶点后,空坐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冷板凳。 云茵先前说得一点儿都不错,皇后娘娘眼界儿颇高。 高到人家眼里根本就没有婉婉这号人。 除了最初进殿时,皇后被她的容貌惊艳多看了两眼,而后便再没有理会过婉婉,连一句问询都未曾有过。 领着人来的程氏都觉面上过不去,她来之前可是多次跟婉婉说,皇后娘娘如何喜爱她,想见她呢。 但转念想想,婉婉这么一副美人皮囊,来这一趟本就是给皇帝看的。 拿着自己的由头给丈夫纳美人,天底下应该没有哪个女人是真那么心甘情愿的吧? 皇后原本在同程氏说话,听了律容的回禀,稍觉扫兴。 不能否认皇帝上了年纪后确实越发沉溺年轻女色,先头为了宁昭仪还颇有些一意孤行的意思。 可眼下瞧着,皇帝从来不是个贪慕美色的昏庸帝王,他心里自有一杆秤,一旦跟国政大事比起来,孰轻孰重在皇帝心里其实颠倒不了。 这厢皇帝确定了不得空,婉婉白来一趟,皇后便没有再留她在眼前的必要。 看了眼婉婉,她已经一个人静静在旁坐好半天了,期间眼睛没乱瞟、手脚没乱动,也没因为觉得无所适从就试图开口插话示好,是个沉得住的性子。 这点倒是教人挺满意的。 皇后遂吩咐律容,“小姑娘家家的坐久了大概嫌闷,找个宫女带她去御花园里转转吧。” 婉婉听着这话心里顿时一松,当下便隐约猜到皇帝应该暂时不会来了。 她想到早上临走时,茂华特地来传了话说表哥让她安心进宫,难不成表哥早知道陛下今日来不了吗? 可婉婉的脑仁儿不太灵光,并想不通他是怎么能做了皇帝的主,干脆不琢磨了。 这厢律容派了两个宫女领着婉婉,出凤仪宫往御花园去。 皇宫里的花园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这里有的侯府都有,并且因为宫中多喜富丽堂皇,反而少了几分侯府中的雅致韵味。 婉婉觉得没什么好瞧的,有些无聊,所以进去后便兀自寻了个角落里的秋千坐着,晃悠晃悠打发时间。 但她才坐下不久,便只听细雪纷飞间,传来一道急切的呼唤声。 “娘娘,您走慢一点,雪天路滑当心摔倒了!” 婉婉立时抬眸望去,她不太愿意碰见宫里的娘娘们,所以想瞧瞧对方是不是朝自己这边来的。 这一瞧,就看见那边积雪的小道上,提着裙子笨拙跑在前头的是个……身形稍微臃肿的宫妃? “你们太慢了,我要堆个雪人给陛下惊喜,再耽误下去可就晚了!” 话音真是清脆悦耳,只是面容隔着雪雾看不太清。 宫里规矩重,走路迈多大的步子都有章程,婉婉先前学礼仪没少教嬷嬷耳提面命地纠正,眼下自然十分诧异,那是个什么人? 她身旁凤仪宫的宫女倒立刻将人认出来。 其中长脸的宫女轻嗤道:“卖乖扮傻少不了她,也不瞧着自己好几个月的身子,真不怕摔一跤,荣华富贵转眼就成了空!” 另个圆脸的宫女同样刻薄,“摔倒了还不是活该,正说明老天都想收了她呢。” 这俩人约莫没有把婉婉当回事,说话都没有避着她。 婉婉这便听出来,那就是先前跟皇帝去过大金山寺浴佛的宁昭仪,现下后宫里除了这位,旁的也没听说谁有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