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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僵硬地和他对视,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衣裙上的绣金图纹。 她确实是骗过了所有的人,无论大理寺、玄机处还是昆山院,谁也不会怀疑她的动机。只除了,眼前这一位。 她知道自己忽略的事情是什么了。 她曾在他面前说过预知未来的话,也提到过上元花灯节顾京会死,唯独瞒下琉璃塔倾崩之事。 今日亲见事件始末,在他的眼中,她这两扇大翅膀便是明晃晃的处心积虑。 颜乔乔本能地想要狡辩,可是被他这样看着,花言巧语却堵在了喉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 说啊,说自己并不知道琉璃塔会崩塌,说是韩峥自己执意要上塔与自己无关,说前世今生只是无稽之谈。 对着他,一句也说不出来。 眼前之人,黑眸清冷深邃,心窍玲珑剔透,他已洞彻一切,负隅顽抗只会让自己更加难看。 先前她把一切告诉他,是因为她全然地信任他,打从心眼里敬佩他、亲近他。她害怕他走上前世旧路,她希望他知晓先机便能够避过灾祸,这一世平安喜乐、岁岁年年。 她并不后悔,但终究还是有些心酸。 她把唇抿了又抿,终于垂下头,低低开口:“……方才在广场,您为什么不揭穿我?” 她也说不上此刻是什么心情。重生归来,她最大的心愿便是复仇,如今韩峥命悬一线,不死也废。她大仇得报,哪怕即刻便死去,其实也没有太多遗憾。 只是……在殿下心中,她当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了。城隍庙中的侠女长大变成了谋杀犯,小将军一定很失望。 这般想着,胸口闷闷的,泛着些苦涩。 他看了她一会儿,抬手,轻而缓地拂了下袖口,语气认真,“没有证据。” “哦……” 她的心脏悬在半空,跳得有一下没一下。 手指一点一点卷起了带金纹的大红花灯袍,什么怪味,什么翅膀,在这一刻都变得完全不重要。 她垂下脑袋:“可是您心中已经知道了。” “除去碧心台那一次,韩峥并未得罪过你。”他问,“为何这样做?” 她把双手放到身前,紧紧攥在一起,绞到指节发白,这才轻声开口:“我与他前世有仇。” 他并未质疑前世二字,只道:“什么仇?” 她重重咬了咬唇,忍着心颤,极力让语气平静:“他害我父兄。” “韩世子为何要害南山王?”他又问。 她的心脏突突直跳,血液涌上脑门,一阵一阵感到眩晕。韩峥为什么害父兄,因为他要让另一个女人取代她的身份;为什么要取代她的身份,因为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为什么他要那样对待明媒正娶的夫人,因为…… 唇瓣开合数次,颜乔乔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她吸了吸气,转开话题:“我曾对殿下说过,漠北勾结神啸,进犯我大夏。各路诸侯纷纷龟缩……韩峥便是那投机篡位者,他死不足惜!” 他微微勾起唇角,却不含一丝笑意。 “你心中认定韩峥有罪,于是隐瞒琉璃塔倾崩之事,擅作主张。”他双手压着矮案,倾身向前,“此刻毫无悔意,想必也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他音量不高,语气却重。沉着声说话时,音色极低极冷,远比韩峥做帝君时更加威严。 她能感觉到,他自始至终都压着怒气。从她在广场第一眼看见他时,那双清黑如琉璃的瞳眸便覆有愠色。 她将双手绞得更紧,忍着泪回道:“我知道的。错在罔顾法纪,谋害他人性命。我不后悔,任凭殿下处置。不过,在殿下处置我之前,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收拾收拾东西,与父兄、好友们道个别……” 他被她气得轻笑出声:“你是想到莲药台斩草除根!” 颜乔乔像一只被雷劈到的鹌鹑,后颈上的细绒毛全都竖了起来:“……” 他怎么连这都知道? 她抿住唇,把视线转向另一边:“……反正韩峥现在那样,也是生不如死。” 公良瑾敛下神色,淡声道:“收起你的念头。我会看着韩世子。” “殿下。”她偏头盯着车厢上方,“您一定觉得我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吧?您能这样认为,倒也是好事——这便意味着,您心中已信了我的‘聊斋’。您千万记得,明年冬末,漠北王便会勾结神啸国,将数十万铁骑放入我大夏境内,附近几州诸侯,个个袖手旁观。” “还有。”她吸了吸鼻子,“顾京设下邪阵,以琉璃塔搜集万千愿念,诅咒我和殿下。他咒您身入修罗邪道,韩峥也听见了。” 公良瑾唇角微勾,笑得清冷傲然:“我不会。” 颜乔乔转过视线,看着这位清正皎洁的君子,心底仿佛被细针狠狠扎了一遍。 正因为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前世的结局才更加令人痛彻心扉。他是清风明月,是不沾红尘的谪仙,可那修罗邪道,却是嗜杀嗜血。她忽然便想起,那个侍卫还向江白忠说了一句话——“他已疯了,见人就斩。” 再看看眼前之人,他分明该坐在无垢云端,以仁德治天下,得万民爱戴敬仰。 颜乔乔忍住哽咽,轻声告诉他:“可前世,顾京的诅咒当真应验了。” 公良瑾本欲轻哂,视线触到她眸中的凄惶悲凉,话到唇畔,变了个样:“……他如何咒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