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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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怀睿也听懂了。 敢情殷嘉茗跟他一样。 在他们彼此的眼中,对方都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半透明的虚影,只能看出个人形轮廓的那种,分不清五官,也没有更具体的细节。 这是因为他们俩本质上还是处在不同时空中的人。 非要形容的话,他们就像是透过某种高科技看到了对方在这个时空的立体投影。 但也只是投影而已。摸不着,触不到,分辨率也低得令人发指,根本看不清脸。 这,算不算面基呢? 叶怀睿脑中忽然很不合时宜地闪过这个想法,随即又被自己逗笑了。 又不是蒙面相亲节目,哪里有初次面基只能看个轮廓投影的? 我这边在打台风。 叶怀睿笑了笑,松开门框,一步一步走进地下室: 这可能就是我 他本想说我为什么能看到你,想了想又觉得不够全面,遂改成了,这可能就是我们为什么能看到对方的原因吧。 殷嘉茗也笑了起来。 【这样的体验真是够新奇的。】 说着,他的视线在叶怀睿的虚影上来来回回扫了几遍,评价道: 【比我矮,也比我瘦。】 叶怀睿: 他本来还有些兴奋的心情忽然就被浇了一盆凉水。 我有一米八二的,明明是你长得太高了! 叶法医严肃地替自己正名,还伸手捏了捏右手的肱二头肌: 而且也不瘦弱,这是正常体型! 殷嘉茗又笑了。 这是他这几日以来最放松的时刻。 尤其是自从他得知了阿虎的死讯之后,心头就好似烧了一把火,熊熊几欲噬人。 殷嘉茗无人可以诉说,也无人可以依靠,一根心弦紧绷到了极致,几乎就要断裂。 好在,这时他的阿睿来了。 不止来了,还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嗯,好好好,你不矮也不瘦。】 殷嘉茗走到叶怀睿的人影面前,跟他对面而立,两人之间的距离最多不过半条胳膊。 他放柔了声音,轻声说道: 【总之,阿睿你的身材,跟我想象的一样,很】 殷嘉茗在好看和漂亮两个词里犹豫了一秒,又改成了第三种说法,【很合适你。】 每次当殷嘉茗刻意压低嗓音的时候,都会比平常更磁性,尾音好像带着个小钩子似的,勾得叶怀睿耳廓发热,心头微痒。 虽然明知道对方看他的样子只是一团模糊的虚影,叶法医还是下意识地别过脸,错开了视线。 也不知这种状态是不是台风的影响。 叶怀睿脸皮薄,讨论的重点总集中在自己的外貌上会让他感到脸热心跳,十分尴尬,于是生硬地将话题往天气上一扭: 等这场风雨停了,怕是不一定还能再见面了。 殷嘉茗闻言,也叹了一口气。 【就这一天吗?一天也好】 他的声音里透出了隐约的失望,又忽然笑了起来: 【有你安慰我,事情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 糟糕? 叶怀睿立刻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 发生了什么事? 他胸中一颗心脏突突直跳,有一种十分不妙的预感。 当年金城大劫案的卷宗,叶怀睿不知看过多少次了,每一个时间点都记得分明。 他可不记得,在那份卷宗上,这几天时间里,有发生什么能称之为糟糕的事情啊! 难道是蝴蝶效应? 叶怀睿顿时更担心了。 他生怕是自己上回让殷嘉茗闯入安保经理戴俊峰家引来了什么后续,一个不小心就影响了过去。 比如最最糟糕的一种可能性殷嘉茗的行踪暴露,让警方提前找到了他的藏身地点。 不,不至于。 叶怀睿紧盯着殷嘉茗那看不清面目的高大虚影,心想,他现在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好好的说着话呢,起码可以证明,这间别墅的地下室依然是他的安全区,没有转移的迫切必要。 殷嘉茗没有立刻回答叶怀睿的问题。 他只是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 【如果你们正在打台风的话,雨还得下很久吧?】 叶怀睿看到殷嘉茗的影子转了个身,抬起手,朝密室墙角的方向一指,【阿睿,陪我坐坐?】 这便是有话要长谈的意思了。 叶怀睿点了点头,跟在那个高大俊挺的人影身后,走到了密室西侧的墙角处。 一人一影并排靠墙而坐。 他们现在的位置正对着气窗所在的墙壁,抬头就能看到气窗。 叶怀睿看的是狂风咆哮,暴雨滂沱,雨幕冲刷玻璃的场景;而殷嘉茗那儿却是无风无雨,连太阳都还没下山,阳光透过杂草映入室内,不用点灯便能视物。 两人并肩而坐,皆沉默不语。 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氛在密室中悄悄弥散开来,对两人而言,都是十分奇妙的体验。 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像这样,没有很快雨就会停的顾忌,没有时间限制的,不需要急着讨论案情,也不忙着交流情报,只是单纯的坐在一起而已。 若非要形容的话,这更接近于一种无声的陪伴。 明明他们在不同的时空,却因难以解释的机缘而相识相知,直到现在 叶怀睿笑了笑,目光从气窗移开,不自觉地转到了殷嘉茗身上。 直到现在,他们或许已经可以称为朋友了吧? 如此想着,叶怀睿的视线就定格在了旁边那个半透明的虚影上。 他试图从那一团模糊的影子里分辨出五官的细节,与他在照片里见过的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相互对照 叶怀睿不知不觉看得入了神。 一直不动也不说话的殷嘉茗却在这时忽然转头。 叶怀睿:!! 他不知为什么心头一紧,立刻移开了目光。 【阿睿。】 殷嘉茗开口了。 他的声音黯哑,带着微不可查的颤音: 【阿虎他,死了】 第35章 8.遗传04 【我记得那时阿虎上班才没多久, 我一听他闯下那么大的祸,真是】 殷嘉茗坐在叶怀睿身边,向唯一能陪伴自己的人讲他与阿虎的旧事。 这些回忆皆十分琐碎, 但殷嘉茗说得认真,叶怀睿也听得仔细。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 是那两个鬼佬(外国人)欺人太甚,才逼得阿虎不得不动手的】 在殷嘉茗的回忆中,阿虎是一个倔强、憨厚、冲动, 容易闯祸, 却有情有义的汉子。 在阿虎刚刚被他招进酒店当保安的时候,有一晚值夜班, 恰好撞见两个外国客人在走廊欺负女侍应生。 那几人喝了点酒, 又仗着自己宗主国国籍的高贵身份,硬是要将一个年轻女服务员拉进客房。 女孩儿当时吓坏了, 因为惊吓过度,甚至连哭都哭不出声音, 她腿脚发软,无法站立, 只能任凭两个高大男人一左一右自挟住胳膊往房间里拖。 在当年, 这种事情简直家常便饭。 若是姑娘因此吃了亏, 别说状告无门, 能得两百块补偿便算雇主有情有义了。 只要不闹出人命,根本没人在乎。 就算真闹出了人命,涉案人员也定然不会受到严惩,花点钱疏通疏通, 再回国避避风头, 就能像撕掉一张便签一样, 将一桩命案轻轻松松给揭过去了。 好在那姑娘运气不错,关键时刻碰到阿虎巡更。 那憨小子可不管对方是金城本地人还是打哪国来的贵宾,看到姑娘被欺负,冲上去就怼了一拳头。 阿虎口舌笨拙,不通外语,两个外国人又是嚣张惯了的,挨了打自然不肯罢休。 于是双方扭打在了一起,拳来脚往、嘶吼叫骂,顷刻便乱成了一锅粥 等殷嘉茗这个总经理接到消息,匆匆赶到时,那两个寻衅滋事的外国人进了医院,哀哀叫唤着让医生处理伤口,而阿虎已被扭送到了警局 那之后呢?你怎么办? 叶怀睿忍不住问。 七八十年代的金城是什么样的,这段时间叶怀睿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了。 他可以想象,阿虎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崽子,因殴打外国人而落到当时还被殖民地政府把持的警察系统里,不死也得被剥层皮。 【还能怎么办?】 殷嘉茗低声笑了起来: 【当然是想办法把人捞出来了。】 为了保住那入职不超过三个月的铁憨憨,殷嘉茗可谓煞费苦心。 又是赔钱又是托关系,还不得不求到他那便宜老爹那儿,花了不少银钱,终于在三天后将阿虎给捞了出来。 彼时阿虎已经在看守所里被收拾过一轮,浑身上下都是伤,嘴角裂了一大块,说话时舌头都撸不直。 殷嘉茗没有责怪这小子给他惹的天大麻烦,把人弄出来以后,只问他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到医院去看看? 阿虎心中感动,奈何口舌笨拙,连谢意都不知该如何表达。听茗哥问他觉得如何,脑中一片空白,竟就当真回答:不用去医院,但我饿了。 于是殷嘉茗只得拎了人去吃云吞面。 当时赵翠花也在旁边,全程陪着殷嘉茗东奔西跑,当然也就顺带蹭了一顿。 只是翠花同志是经历过大场面的,觉得云吞面太普通了,配不上这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历史性场合,坚决要求换成大碗牛杂和烧味饭,但被殷嘉茗果断拒绝了。 阿虎说自己无所谓,云吞面就很好。 【那家牛杂店里有个姑娘对我有那么点意思,可我又不喜欢她,不想瓜田李下,干脆就不去了。】 说到这里,殷嘉茗抬起头,将背脊完全靠在了墙壁上,声音低哑,似叹息,又似自嘲: 【其实,现在想想,这些又算什么?人活着难道不就是图个潇洒吗?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我这个老大,真是太不称职了】 叶怀睿听出了殷嘉茗话中的自责。 他很想拍拍对方的肩膀或是胳膊,就像安慰一个好哥们儿似的,给他一些鼓励和支持。 手已经下意识地伸出去了,叶怀睿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根本摸不到殷嘉茗。 他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偏偏殷嘉茗又恰好转过头来,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咳。 叶怀睿单手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 这事情,其实不能怪你。 叶怀睿说道: 谁也没想到阿虎会突然出事的。而且 他组织了一下措辞: 而且,阿虎为什么会死,本身就很值得怀疑。 【】 殷嘉茗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撑地,坐直身体,侧过头去,默默地注视着旁边那个半透明的人形虚影。 【阿睿,你是怎么想的?】 许久之后,他对叶怀睿说道: 【这件事,我一定要听听你的意见。】 叶怀睿点了点头。 他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先仔细的,认认真真地将信息在脑海中整合了一遍。 你们那边的警察把阿虎的死当做是仇杀,对吧? 叶怀睿说道: 他们的理由是因为行凶手段符合仇杀的特点。 在八十年代初的金城,博彩业极其兴盛,治安也相当糟糕,黑会活动尤其猖獗,因为放贵利、抢盘口、走水货之类的纠纷而引发的暴力事件层出不穷。 金城警方人力物力有限,又不像现在这样满街都是摄像头,能维持住大面上的治安就已经很不容易了,那些小混混自己内部的斗殴伤人案件,他们根本不可能一桩桩一件件全调查一遍。 当时金城警方对发生在古惑仔之间的互斗,有个很形象的称呼,叫鬼打鬼。 反正双方谁都不是好东西,干脆由得他们自己内部解决。 不管那些人是伤了残了甚至是死了,只要不闹到公众面前,很多时候上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那么糊弄过去,不了了之了。 是以阿虎的死,在金城警方看来,就是一桩彻头彻尾的仇杀案。 阿虎死在偏僻的小巷里,身上被锐器扎了许多刀,最后死于伤势过重和失血过多。 而阿虎身上除了刀伤之外,还有好几处搏斗留下的痕迹,在当年的金城警方看来,这就是阿虎曾经反击过的证明了。 所以金城警方觉得,这是一场典型的仇杀案。 虽然阿虎是个酒店保安,本身有正当职业,从前也没在道上混过,但金城大劫案闹得这么大,如今不管是黑是白,道上的人谁不知道阿虎是殷嘉茗身边很亲近的小弟呢? 不管凶手是想从阿虎处套出殷嘉茗的消息未果,愤而杀人,还是单纯曾经跟阿虎结怨,趁着他靠山倒台之际下手报复,在警方看来,不过都是狗咬狗的仇杀罢了。 于是警方只是到瑞宝酒店溜了一圈,确定案发当天阿虎已被开除,又没有人知道他离职后的行踪以后,便让赵翠花、乐乐和其他几个弟兄等着,再没有下文了。 以殷嘉茗对那群大盖帽的了解,他们根本不可能认真去调查阿虎的被杀案。 一天一天又一天,阿虎的案子会渐渐拖成旧案,最终变成悬案,与其他许多类似的案件一样,永远不可能有沉冤得雪的一日了。 若是殷嘉茗没有背上抢劫杀人的黑锅,人还在外面的话,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替阿虎讨回公道。 可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别说用自己的方式替阿虎报仇了,殷少爷要是敢在人前冒头,说不准下场会比被人乱刀捅死更惨。 我觉得这个案子的关键,是阿虎他为什么会被杀。 叶怀睿说出了自己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