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 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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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下,亭中却还是先帝在位时的样子。 半透明的艳粉纱帘围在四周,脂粉味迎面袭来,一股让他厌烦的颓靡的味道。 他转身想走,里面却有人唤他:“曜儿。” 熟悉的声音令他蓦然转身,纱帘差被疾风吹起来,他看到他的生母端坐在亭中茶桌前,淡淡地看着他:“怎么不进来?” “我……”他莫名有些慌,想要解释,但又不知该解释什么。 母妃垂眸,苍白的手执起茶壶,缓缓倒出一盏清茶:“怎么,除了母妃和你大哥,还有人在意你么?” 苏曜倒吸气,一口气进去,凉得彻骨。 母妃再度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身后:“他们……谁在乎你啊。” 苏曜滞了滞,转过身。 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棵参天大树,枝叶茂盛,一片绿荫。 树下数人围坐说笑,有他的兄弟姐妹,还有宫中的太后太妃。 他怔忪着,一步步走过去。他们好似陆陆续续地都发觉了他在,有意无意地扫了他一眼,却都顾不上理他,转而就又说笑起来。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 他儿时有许多年都是这样过的,哪怕已被母后收为嫡子,他仍没有得到多少重视。大家其乐融融坐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无人理会的那一个。 可走到更近的时候,他注意到其中有个不太一样的人。 她很温柔,明明讨厌他,却肯答应母后照料他几日。他央她同睡,她也愿意陪着他。 苏曜于是定了定神,提步走到她身边。 她席地而坐,紫粉色的裙子铺开,像一朵绚烂的花。她正和太后说话,脸上笑容明艳。 苏曜沉息,想要唤她,一阵腹痛骤然而至。 他痛到浑身脱力,一声低呼,一下子跌跪下去。这剧痛随之蔓延向四肢百骸,一切声响在这瞬间里都消失了,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声,一声比一声来得更急。 她还在与人说笑,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他痛得厉害,剧痛之下,心底的一切傲气好像都被击碎。他不管不顾地伸出手,想拽住她的衣袖:“静母妃……” 可她一避,轻轻巧巧地躲开了。 他的手落在她的裙摆上,隔着薄薄的布料,感觉到地上透过来的凉。 她在生气,是为和先帝合葬的事。 他潜意识里这样想着。 这个念头实已纠缠多日。 昔日他玩笑开得肆无忌惮,发觉她真的在生气后,几乎每一日都在后悔。 “母妃……”苏曜的手越攥越紧,几欲将布料抓破,凛冽的痛意却未缓解半分,痛到他神思涣散。 “我错了……”他呢喃自语,一种恐惧破土而出,他怕极了她会起身离开。 可下一瞬,她真的站起了身,厌弃地看着他,轻轻一拽就拽走了被他攥住的裙子。而后不置一词,转身离开。 “不……别走……”他张惶摇头,语气慌到极致。 这种恐慌已许久不见了。数年来,他以温文尔雅示人,以放纵不羁处事,昔年无所依靠的惶恐早已被他埋在了深处。 可现在,它们就这样嚣张的生长了出来。 “别走……” 她已走得很远了,他委顿在地上,呢喃自语。 别走,别留下我一个。 我已经被扔下过很多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与此同时,顾燕时:zzzzzzzzzz…… 苏曜:更难过了qaq 第57章 苏醒 剧痛散去之后,紧随而至的是彻骨的寒冷。 这冷仿佛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冻得苏曜齿间打颤。 可他醒不过来,昏睡中只觉画面一转,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他的母亲还在,却被父皇抛之脑后。在他最初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什么父皇的影子,只记得宫人们待他们都很刻薄,冬日里缺衣少炭,总是很冷。 这冷一阵甚过一阵,苏曜在寒冷的宫道上兜兜转转,从子夜一直捱到天明。 顾燕时在第一缕阳光照进厢房的时候就醒了,兰月进来服侍她梳洗,她第一句话就是:“陛下如何了?” “好像没什么动静。”兰月望了眼正屋的方向,“现下时辰还早,许是还没醒吧。” 顾燕时点一点头:“多睡一睡也好,一会儿我去看看。” 语毕她催促宫女去取来衣裙,梳妆妥当草草吃了两口早膳就出了厢房,步入堂屋。 卧房的房门紧紧闭着,张庆生守在房门口,见她进来,躬了躬身:“太妃安。” “公公。”顾燕时颔首,睇了眼他背后紧阖的门,“陛下如何了?可方便进去?” 张庆生低着头:“约是不太方便,太妃还是……” 话没说完,房门吱呀一响,陈宾走了出来。 陈宾看了看她,一喟:“太妃请进来吧。” “好……”顾燕时应声,打量着陈宾的脸色,心下已惊意蔓延。 才一夜而已,陈宾看起来竟苍老了许多,好似两鬓都多了些许灰白。 顾燕时见状只怕苏曜情形不好,跟着他走进屋中,抬眼一看,呼吸就不自禁地屏住。 苏曜侧躺在床上,身子紧紧蜷缩,面上毫无血色。薄唇虽不紫了,却苍白得像覆了一层霜。 他浑身颤抖不住,双眸仍紧阖着,不知是身陷在什么梦境中,他呢喃自语不断。 顾燕时心惊rou跳,驻足盯着他,很快听到两个熟悉的字:“母妃……” 她好似一下子还了魂,箭步上前蹲到床边,手伸出去,却连碰他一下也不敢,不安地望向陈宾:“怎会这样?” “毒性太强。”陈宾垂眸,“不知能不能撑得过。” 他说着摇一摇头,回身折向茶榻:“陛下喊太妃喊了一夜……太妃陪一陪他吧。” 顾燕时羽睫一颤,看向苏曜,难受得说不出话。 “母妃……”苏曜在风雪中浑浑噩噩地跟着一道怨恼的倩影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一方小院前。 他抬起眼睛看了半晌,认出是灵犀馆。 院门关着,他迟疑了一下,抬手去推。 所幸门没有锁,伴着轻轻一响,就推开了。 他跟了许久的那道倩影就在院子里,背对着他,头也不回。 他心下惶然,怕极了她还会走。 他于是变得小心翼翼,心下有千言万语想说,过了半晌,却只说出一句:“别生气了。” 她不理他。 “母妃。”他提步走向她,走到近前,视线从她肩头越过去,看到她手里抓着一把瓷烧的小猫。 这东西十分眼熟,苏曜一滞,她转过身。 一双剪水双瞳迎着他的视线望过来,她抓着那把小猫,面上一片嘲弄:“谁在意你的这些东西。” 苏曜猛地意识到什么,惊退半步:“别……” 这是他曾经担心过的场景。他不知她肯不肯收下这份赔罪礼,忍不住地想,她会不会索性摔了它们? 下一瞬,她将手上的东西狠狠向地上砸去。 脆响乍起,碎瓷迸了一地。 他闭上眼睛。 可她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响起来:“你逼我收下他们有什么用?伤人的事情,你做都做了。” 苏曜听得窒息。 他觉得诡异,不知自己深埋心底的担忧为何会被这样一字不差地说出来,让他无处遁形。 她还在继续说着:“你这样的人,怎么配让别人待你好啊。” “你若孤独终老,必是自作自受的。” 说罢,她笑了一声,轻蔑已极。 “不……”他连连摇头,“我错了,母妃……” “……我在。”顾燕时手足无措,边拽他的被子边轻问,“做噩梦了?” 她不知他能不能听见,这句话问得好似自言自语。 立在院中的苏曜睁开眼,只见面前的“顾燕时”变得古怪。 她仍是那副冷淡嘲弄的神色,说出的话却变得温柔起来。 顾燕时使了下力气,终于将他的被子拽开一块,手便探进去,摸索着抓住他的手:“我在呢,你梦到什么了?” 苏曜早已冷如寒冰的手倏尔一暖。 他怔怔地抬起手,茫然端详,明明什么也没有,但偏能感受到一股柔软的暖意。 “怎么这么冷……”顾燕时秀眉微蹙,遂转过脸,“陈大夫,能喂他喝些温水么?” 陈宾摇头:“现下暂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