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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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嫣太嫔来,他们却连请她进外殿的意思都没有。 看来苏曜很讨厌嫣太嫔。 顾燕时心下不作声地揣摩,脸上沉沉静静的,倒显不出。 不多时那宦官便折出来,一躬身:“陛下正好得空,两位太嫔请。” “多谢。”顾燕时朝他福了福,径自迈进殿门,行向内殿。 离殿门尚有几步的时候,她看到御案前的清隽身影放下书,立起了身。 待她们步入内殿时,他正端端正正地一揖:“两位母妃安好。” 声音清冷,不带情绪。 顾燕时矜持垂眸:“不必多礼。” 第10章 探问 这四个字听得苏曜眉心跳了一跳,他一语不发地看着面前端起架子的小母妃。 顾燕时却不看他,低眉敛目地行至侧旁落座,坐定就开始调弦,好似嫣太嫔不存在,他也不存在。 嗯?小母妃生气了? 苏曜的目光在她面上一转,落到嫣太嫔身上,神色就淡下去:“何事?” 顾燕时调弦的手顿了顿,细品这过分的简练。 嫣太嫔却好似未察觉任何不快,大方地含笑:“听闻陛下近来喜欢听静meimei的琵琶,我想单听琵琶怕也无趣,便与她一道过来,可合着琵琶唱上一曲。” 这话说得顾燕时目瞪口呆! 唱曲之事嫣太嫔没跟她提过,更没问过她愿不愿意为她弹奏,竟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说到了皇帝跟前?她怎的这样自来熟! 更要紧的是,若是为嫣太嫔唱曲伴奏,她就没办法“偷jian耍滑”地快些弹了。 还债要紧。 顾燕时回想了一下适才察觉的那份厌烦,低眉顺眼地立起身:“适宜唱的曲子我不大会弹。陛下若要听嫣太嫔唱曲,我便先回去了。” 语毕她颔一颔首,作势要走。 苏曜启唇:“静母妃留步。” 话未说完,他的目光已转向嫣太嫔。顷刻之间,冷意毕现:“嫣母妃自重。” “我……”嫣太嫔仍自蕴着笑,却在与苏曜对视的瞬间,千言万语都被卡住。 他眼中的森意不做掩饰,看起来直能杀人。 嫣太嫔僵住,原本熟稔于心的调笑之语说不出半个字。笑容强撑了两息,也溃不成军。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自维持最后半分从容:“陛下不想听……便算了。” 苏曜垂眸,冷意淡去,修长的十指将奏章翻了一页:“母妃自便。” 这句“自便”风轻云淡,好似她愿意唱也随她。可嫣太嫔终是不敢了,立在那里滞了滞,匆匆离开。 在她转身的刹那,顾燕时觉得面上被狠狠剜了一眼。她只做不觉,眨一眨眼,兀自落座回去。 琴弦拨响,在内殿之中泠泠荡漾。她如昨日一般使着小聪明,更多的心思却转在了嫣太嫔身上。 她看得出,苏曜对嫣太嫔颇为厌恶。也可知晓,并非对每一位太妃太嫔都像对她这样。 前两日渐生的一些猜测在顾燕时心底慢慢变得清晰,她时而安静地望他一眼,卷翘的羽睫颤了一颤,又低下去。 这怎么好呢? 她自知这样的事是不对的,可鬼使神差之间,脑海里却晃过兰月说的话:“九重宫阙,果然还是陛下的心意最要紧了。” 兰月还慨叹过:“姑娘若是晚半载进宫就好了……给陛下当妃嫔远好过服侍先帝。”” 这些话像魔咒,纠缠在脑海里,驱也驱不散,令她心乱如麻。几分侥幸被撕扯出来,让她生出要铤而走险的念头。 “静母妃?” “静母妃。” 恍惚里,两声唤听得并不真切。顾燕时猛地回神,手蓦然按住琴弦。 “怎么了?”琴音辄止,她望向他,心底慌乱。 苏曜正从御案前起身,不多过问她的情绪,悠然轻笑:“该用膳了。” 一上午竟就这样过去了。 顾燕时匆忙起身,将琵琶交给宫人,低头随他往寝殿走。 迈过门槛时,她轻轻问了声:“多少首?” “嗯?”苏曜回眸。 “晌午弹了多少首。”她又道。 他抿唇:“五十六首。” 顾燕时低着头,没再说话。 苏曜信步走向膳桌,不急着坐,双手撑着桌面,笑吟吟望着她:“母妃最好能想些别的法子还债才好。否则——”他语调拉长,“这利息不等人啊。” 顾燕时纤瘦的肩头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他这样的神情,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在她去教坊求那叫江德阳的老太监的时候,江德阳也是这样的神情。只是苏曜才刚到弱冠之年,又生得俊美无俦,便让她没有那么反胃罢了。 这是如出一辙的,看猎物般的欲念。 顾燕时垂眸行至桌边,安静落座。苏曜好似也无所谓她是否作答,低笑一声,便也坐下。 一顿饭用得沉默之至,顾燕时尽量不抬眼看他,只盯着近处的几道菜吃,却仍能明晰地感觉到他的视线在她面上划来扫去,愈发地不做遮掩。 她无声地吃菜,面上波澜不惊,心下惊意难平。 她心里知道,人在宫里却不懂得顺应九五之尊的心意,是很傻的。 况且在这样的步步相逼之下,怕也并没有什么她不顺应的余地。 ——难不成等利息滚到一万两,她真要交出太嫔的位子出宫去么? 到时她能去哪儿? 牢中的父亲又当怎么办? 放下筷子的时候,她终于看了苏曜一眼。 苏曜也正看她,他眼角本就上挑,像狐狸,眯眼含笑的时候更会透出几许阴恻恻的邪意。 “朕有朝务要忙,母妃自行午睡吧。”他含着那份笑,气定神闲地起身往外走。 “我不睡了……”顾燕时立即道。 他驻足,转过头,好似早料到她会这样说,勾了下唇角:“是嫌朕昨日搅扰了母妃?” “没有。”顾燕时摇头,也起身向外走去,“今日不想睡罢了。” 她心里乱,睡也睡不着。 途经他身边,她没停,先他一步迈出寝殿殿门。 “母妃是在生嫣太嫔的气吗?”他懒洋洋的问她。 这副口吻像是故意的。他好像明知与嫣太嫔无关,却硬要拉嫣太嫔来说事。 “别生气啊。”苏曜姿态散漫地跟着她步入内殿,“母妃若不喜欢她,朕过些日子打发她走。” “……不必。”顾燕时转过脸,打量着他的脸色,一字字地说,“先帝在时她就身在嫔位,是陛下正经的长辈,陛下不能打发她走的。” “嘿嘿。”他咧嘴低笑,“但朕也不喜欢她。” 顾燕时微滞,想起惨死的岚妃,不敢再多劝。 苏曜行至御案前落座,手指轻敲两下案面:“朕想听《十面埋伏》。” 顾燕时薄唇紧抿,行至侧旁落座,依言弹奏起来。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他点这首曲子是在讥嘲她。 她现下就正处在“十面埋伏”之中,却还在毫无意义地强撑。 心乱如麻间,一下午反倒过得极快。苏曜如前两日一样,在某一首曲子终了时忽而开口说:“不听了。” 接着就告诉她:“一百二十二首。” 他边说边悠然抱臂:“两千五百二十八两,减一百二十二两,还余两千四百零六两。计息二百四十两,母妃目下欠朕二千六百四十六两银。” 忙了一整日,又多欠了一百二十余两。 顾燕时心弦愈沉。 苏曜淡泊含笑的样子,端然就是在欣赏她的垂死挣扎。 她抱着琵琶,不声不响地向外走去。 几日来已渐渐熟悉的紫宸殿好似突然变得特别大,大得让她心里发空,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临近内外殿间的殿门的时候,旁边多枝灯的光火一晃,刺目的光辉好似忽而扎中了什么。 顾燕时猛地回身,疾步向苏曜走去。 苏曜眸光微凝:“母妃还有事?” “我……”她的嗓中莫名干涩,声音变得低哑。 咬了咬唇,她不敢当众说那些话,目光左右一扫,苏曜浅怔,会意。 “都退下。”他启唇,侍立四周的宫人们犹如潮水般急速往外退去。顾燕时垂眸静等,直至殿门关合的声音微不可寻地一响,她才复又抬起眼睛。 一双明眸,清澈美好。 她望着他,一字字地问:“陛下一直很讨厌嫣太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