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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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更多的,是走着走着,突然一座牌楼就撞到了眼前,它的旁边甚至可能只是一块荒地。 和旁边光秃秃的景象比起来,这雕龙画凤,造型精美,刻着御赐恩荣之类皇家专用词汇的石质牌楼,就显得特别触目惊心。 有一种壮阔又凄凉的美感。 这是徽州的特产。 挨了状告的罗老爷和郭员外,这回没心思给万达介绍了,邱子晋倒是开始侃侃而谈了起来。 这牌楼就是一家一族的荣耀。你不要觉得他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出现在各地。其实那里都是堪舆过后的风水宝地,据说可以保佑子孙代代繁盛,永葆无虞。对宗族来说,一个牌坊重要的程度,不亚于祖坟。 明代的徽州,除了钱多,文人多,牌坊多,还有一多,就是风水先生多。 徽州的人笃信风水的程度,只要从每年结案的卷宗中就可以窥一斑而识全豹。 当地居民打官司,十有八,九是谁占了谁家的好风水,谁破了谁家的好坟头。 为了风水,宗族和村子之间反目成仇几近常事。这也是来此地做官的县令和州府老爷们最头疼的事情之一。 麻烦的程度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超越了税收和教育方面。毕竟这两项是他们的长处,而风水这种事情真的只有天知道。 邱子晋指着前面蜿蜒的道路上,连续排着的一群牌坊道。 你看这些牌楼,有的是为了表彰功名,有的是为了嘉奖孝义,不过更多的,是宣传贞烈。 贞烈? 万达眉头一皱,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徽州是朱老夫子的故乡,所以盛行程朱理学。所谓存天理,灭人欲。大人听说过么? 学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脑袋。 女子不像男子,可以通过读书为家族光耀门楣。但是她们可以通过另外一个方法比如教养出一个有出息的儿子。 杨休羡接着说道。 就像是邱子晋的母亲一样,据说去年陛下就派人下了旨,允许邱家在家门口建造百岁恩荣牌坊,表彰邱母教子有方。 还有一种,就是为死去的丈夫守节。 众人来到一座高大的贞洁牌坊前头,一起抬头,看着上面刻着的牌坊由来,和表彰的烈女的名字。 十八岁开始守寡,一直到六十岁离开人世。这位钱夫人的儿子,因为母亲的贞洁,向州府上表,州府再向京内的礼部上表。最后得到了这座用来夸耀门楣的牌楼。 邱子晋指着上面记录的故事说道。 那这里那么多贞洁牌坊,都是这样来的么? 好像对寡妇有些不友好啊? 身为现代人,万达生理性地觉得有些反感。 这样太慢了。等一座牌坊要等至少四十年,要是这位女子寿数够长,说不定要五、六十年。 杨休羡上前一步,沉痛地说道,我刚才一路上看了一遍。有很多女子都是丧夫不久后就自杀殉葬的。为此,她们的夫家得到了旌表。 殉葬?先帝都已经取消了殉葬制度,民间的女子为何要殉节? 万达从不知道温婉的江南人居然有如此烈性的一面,不由得大吃一惊。 就是不知道是自愿,还是被自愿的。 邱子晋冷笑。 你知道丁老爷的状子上,告罗县令什么么? 他难道逼妇人自杀殉葬? 万达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 这倒不至于。 邱子晋摇了摇头,根据丁老爷所说,他的母亲曾经因为为夫守节四十年,得到了一座贞洁牌坊。 而这座牌坊,最近被罗老爷派人给拆了。 邱子晋转身,看着畏缩不前的罗县令。 理由是,县内有另外一家为他们刚去世不满两年的儿媳妇请了旌表,已经被朝廷许可。而那座牌坊,就是属于郭家的。 郭家在竖牌坊的时候,把原先丁老太太的牌坊给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皇长子未来如何,我目前还不能剧透。各位先等等。 豆知识:明朝历代科举考试,最多录取的一次是在,永乐二年,一共录取472人;最少一科是在洪武二十四年,31人。 明朝一共举办了89科会试,一共录取24866人(此数字可能不准确),平均每科276.5人。 在洪武朝考科举的考生太可怜了,除了二十四年,赶上年全国最低录取率。万一不幸在洪武三十年考试,还会赶上了南北榜之争,死了一大片读书人不说。所有南方考生的考试成绩都被取消了(江苏考生设身处地体会一下考上了会死的悲哀) 第56章 无妻无子 万达等人拒绝了当地士绅的邀请,当晚宿在官府的驿站。 罗县令和那位郭员外,暂时不能离开县衙。 邱子晋要求他们明天一早和自己一起出发,往丁家庄考证去。 万达则当即派了四个锦衣卫,分别贴身监视他们两人。又派了一队人,立即前往郭家和丁家,防止这段时间内,两家人马上下活动。 这里毕竟是繁华的黄山白岳之地,加上日下还处在春日,虽然是小小驿站,但也是干净整洁。院子里头一片绿植,透着融融暖意,算是打理的还不错。 万达双手背在后头,看着兵士们将行李一件件地搬了进去,转头望着外头。只见青山绿水间,夹杂着白墙黛瓦,身在其内,宛如侧身画中。 可怜的小邱同学,大好春光,只能被困在屋子里处理案子。 放下行李,万达就和杨休羡换下官服,穿上寻常的春衣,出门闲逛去了。 至于高会,自然要贴身保护邱青天的安全。 谁知道驿站里,会不会又突然冲出来一个要告御状的人呢。他毕竟是几十年都难得光临一回的八府巡按呐。 此地果然是烟雨江南,四月芳菲。 青石小路上走过的寻常百姓的穿着,皆是朴实中不失素雅。路上放学的小童们,行动举着皆有孔孟遗风。偶尔有女子经过,见到陌生的男子,急忙低下头,只露出一段雪白的粉颈,踩着轻盈的步伐渐渐远去。 站在这如梦似花的江南小巷,闻着空气中不知名的花树的香味,万达感觉自己的骨头都有些酥了。 难怪当皇帝的都喜欢有事没事,下江南来耍耍。 万达记得清朝的那个乾隆爷,就是小燕子她爹,就下了七次还是八次江南。 明朝皇帝里,好像也有一个叫正,正什么皇帝来的? 万达敲了敲脑袋,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好吧,也不知道这个正什么皇帝的什么时候才出现呢,何必cao这个心。 万达眯起眼睛,感受着和暖的春风,心想徽州已经是如此了,真不知道扬州更是缠绵成什么样子。 万大人那么喜欢,不如以后就定居江南如何? 杨休羡见他坐在茶寮里,看着来来往往的江南美人们,一副飘飘欲仙的表情,好笑地问道。 嘿嘿,说起这个吧也不是不可以。 万达转过脑袋,对着杨休羡半真半假地说道。 你觉得,我是在南京买宅子好?还是扬州?再不然,松江府如何? 提前六百年在魔都买房,这个眼光不可谓不长远。 星海,你你不会真的想离开京师了吧? 杨休羡之前从未听万达提过有这种想法,现下一愣。 如果他真的决定在江南终老,岂不是意味着将会抛弃侯爵府的亲人们么? 说实话,自打上次从广西回来之后,我就觉得我和家里人都格格不入的。像是个外人。 万达垂头丧气地歪过脑袋,悻悻说道。 说到底,他的骨子里还是一个来自六百年后,经过九年制义务教育洗涤过的灵魂。 什么纳妾,什么嫡庶之争,虽然大嫂本人已经认命,接受了那个小万氏和她肚子里孩子的存在。甚至已经做好了在今后的岁月里,接受更多的女人和孩子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 但是他实在不想逼迫自己接受这一切,不想在未来的时光里,眼睁睁地看着大哥把一个又一个女人接回家。 而他万贵老爹,则只要家里多子多孙,就全然不顾当年对赵家的承诺,摆明了要背信弃义。 以前在霸州乡下还好,他们一家四口人虽然穷,但也过的和和乐乐。如今官位爵位都有了,房子车子都是朝廷发的,万达反而觉得,自己住不惯了。 京里那栋金碧辉煌的侯爵府,是万府。 不是他万达的家。 当然,他现在如果提出要和他们分府而居,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不说别人,jiejie就会担心不已。 但是等再过个十几年,等他翅膀再硬一些,想要换个地方定居,也不是不可能啊。 万达甚至都打听过了南京也有锦衣卫衙门呢!他接受常驻外地,平级调职的。 到时候京城里实在住不下去了,就长居南京吧。 再说了,南京鸭子也好吃啊,是北京烤鸭的祖宗呢。 广怀,到时候,你会陪我去南京么? 万达真诚地邀请道。 好啊,你都可以将家业抛下,那我更加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了。 杨休羡笑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杨冯氏和那个客商约定的一年之期已过,因为眼前这个并不打算兄友弟恭的杨千户死都不松口,他的弟弟不得不再多做一年的大龄男青年。 杨冯氏气的要死,但是上次领教过万达的手段,是再也不敢随便上门找茬了。 他爹倒是几次找家人传口信,让他到西山家里坐坐,他们父子两好好谈谈心。 都被杨休羡以公务繁忙为由拒绝了。 头铁的杨千户宁可不要这个修武校尉的寄禄官名额,也不甘心将它奉送给自己的亲弟弟。 礼部和兵部迟迟等不到杨休羡的回复,难免催促了一下。 而皇帝姐夫在昭德宫内,听小郎舅说臣子八卦,听得津津有味。 虽然这个事情,东厂那边已经有人报上来了,但是怎么听都是小郎舅这个版本有意思些。毕竟小郎舅正面和那个杨冯氏杠过。 然后朱见深联想了一下,自己曾经差点被周太后所生的朱见泽给代替了太子之位 小皇帝大手一挥,表示这个寄禄官就给杨大人保留着吧。他什么时候成亲,或者有了后代之后,再封也不迟。 另外,凭什么杨千户的锦衣卫功名要传给嫡子? 朕也不是嫡子,只是先帝的庶长子;朕和万侍长的孩子也不是嫡子,只是庶长子。 庶长子怎么了? 朕这个皇帝干得不是挺好的么? 杨千户的父亲也未免太迂腐了些。只要孩子有才干就好,分什么嫡庶。 再说了,杨千户早就被过继给他兄弟了。 按名分,杨父现在才是真的伯父,这老头全家干嘛老打别人家孩子官职的主意。 抱着儿子坐在一边的万贞儿,听得频频点头。 她知道,这是陛下说给自己听的,是说给自己怀里的孩子听的,更是说给永清宫里的那位太后听的。 既然朱见深都这么说,杨休羡决定彻底与父亲那边断绝往来,过年也不登门了,派下人送个帖子意思一下。 若他是个文官,还有招人非议的可能。偏他是个武将,还是北镇抚司的千户,哪个谏官都不敢参他。杨冯氏不管是闹到族里还是闹到衙门里,都理亏。 对杨休羡而言,眼前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家人。 所谓家人,不应该只有血缘关系。 感情和恩情,才是维持一切关系的纽带。 天南海北,人间天上,只要他们两个人能够在一起,那就处处是家。 两人隔着路边茶寮的小破桌子,互相看着对方眼里的缱绻柔情,仿佛真的看到了无限星海和广袤的草原。 一时间,眼神交汇,脉脉无语。 两位是要买地建房么?这个可以问我啊。整个长江以南,就没有我刘铁齿不知道的好风水。 正在他们两个深情对望的时候,一个煞风景的家伙闯了进来,打横坐在他们两个的桌子中间。 在下刘铁齿,专门替人看风水。不管是阴宅,阳宅,玄空,葬法,在下都略知一二。 另算,八字日柱,紫微斗数,掌纹面相,在下也无不精通。两位要不要来一卦? 万达无言地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年纪大约三十多岁,头戴九阳巾,身穿皂色鹤髦,脚蹬云头履的男子。 这男子眉目清俊,说话间,不停地捻着唇下的一把山羊胡须,潇洒的不得了,确实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刘铁齿?道士? 杨休羡转过头看着他。 正是正是。无量天尊,善哉善哉。 这人朝万达二人打了一个稽首,在下乃是正一派天师传人,云游到此。今日有幸识得二位,都是上天的意思啊。 明朝两位公务员很想问问这位天师,他是不是不识字。 几个月前,陛下下旨,为了阻止云游僧道到处流窜生事。大运河沿途的所有僧道,都被要求在年底禁令解除之前,不得离开各自所属的寺庙和道观。 榜文此刻就在县衙门口和各个码头渡口贴着呢,他不会看不到吧。 还是这里的和尚道士们,已经嚣张到连皇榜都不屑一顾的程度了? 非也非也,打卦算命,乃是百姓的需求。尤其是徽州百姓,不论婚丧嫁娶,上梁造册,乃至沐浴洗头都习惯先来一卦。小道不是故意违抗皇命,我是舍小家,为大家。 刘铁齿不愧是吃开口饭的,这小嘴叭叭的,满口胡说八道。 眼看他在这里废话那么久了,旁边巡街的差役都从茶寮边走过一回,也不见得哪个冲进来将他捉走。可见大家都没把这皇榜当回事。 万达和杨休羡对视一眼。 来,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