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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姬嫣什么也没问出口,她只是应了他的话,“好。” 如果这就是王修戈对她的要求,那么她遵命,绝不再叨扰。 姬嫣转身,向门外而去,然而迈步到门口处时,突然被叫住:“阿嫣!” 身后传来乍听冷静的难掩焦灼的一道嗓音,姬嫣如愿顿步,回眸看向王修戈,梨花般洁白的清靥上,双眼黑白分明,白如珠玉,黑似浓漆。王修戈忽然错开了目光,“我的榻上有些凌乱。” 嗓音完全地低了下去:“替我理一下可以么?” 姬嫣诧异于他的话,一时没有动。万没有想到他提出来的会是这么个要求。 王修戈暗声道:“只此一件事。自今以后,勿念。” 姬嫣看了看他目光所及,那方窄窄的床榻上,胡乱堆叠着两床软缎锦被。看起来,似乎也不难。 她疑惑地点了下头,走向木榻边,弯腰将被褥两头拾起,这些事她干得再熟练不过,两头拉成对角,便轻而易举地将其叠放成豆腐状的小块。 在去拉另一床棉被之际,姬嫣的手慢了下来。只干了这么点事,她已经香汗淋漓,全因现如今是盛夏。她屋中所用之物都是凉席冰鉴,薄毯也不过一条。而她现在居然叠着棉被,还是两套。 不知道是何缘故,姬嫣慢了下来,将棉被摞好之后,倏然转身,却正碰上王修戈一动不动专注地打量而来的目光,眼神一触即分,他神色无异地转过了眼睛,仿佛什么都不曾看见。 姬嫣也意识到了什么,心头涌上来一种极其怪异之感。 “好了。”她低声道。 极力安慰自己,当初她在洪流里脚受了伤,他帮过自己包扎,不过一些小事而已。况再见无期,应是自此天各一方,还在别扭什么,显得小家子气了。 王修戈却惊悚地与她想到了一块儿去了,出声问道:“你的脚……踝侧,已经好了? 姬嫣胡乱地点头,“都好了。” 但谁也没有提白水村郭家暂住的那几日,默契地将此节略过。 王修戈向她笑了笑:“十月初九,可有我一杯水酒喝?” 姬嫣一怔。她看向面前似乎不像开着玩笑的男人,心跳变得有些快,“这,不合适。” 毕竟,他身份尴尬。若他出现,对萧家来说有贬损于身份。想来如果王修戈出现喜宴上,谁都不会愉快的。 王修戈拂手,微笑道:“我与你开玩笑的。你的喜酒,我应是喝不上了。走吧。我便不送了。” 王修戈再一次起身,唤人送客。 在下人步入之前,姬嫣先转身,低头福了福,朝外而去。 直至那道软红绮罗的身影逐渐于眼中消散了芳踪,王修戈的身体便犹如九重垒土之台倏然垮塌,一跤重重地跌回了椅中。 宣纸上的墨痕干透了,只剩下通透的墨光隐矅。 一笔一笔,长横连短横,勾折破铁戟。 他待要重新提笔,手却颤抖得再也提不起力量来,直至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殿下!” 那带着悲哀、痛苦、心疼的苍老嗓音,一下犹如击中了此刻桀骜而孤独的王修戈,他猛然掀开眼帘,只见伏海黄发伛偻的身影,出现于视野之中。 他扑腾跪倒,“殿下,老奴来陪你了!” 王修戈怔怔地看着他,许久,转眸一笑,道:“你是宫中的老人,有我没我,一样吃得开,待百年之后,也不乏有人送终,何必来受这份罪。” 伏海抹着昏黄老眼层层不断地沁出的眼泪,哭丧着沟壑纵横的脸,说话的声音都直打哆嗦:“殿下,这话老奴从前不敢说,但现在敢说了。小殿下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这世上谁都可以弃您于不顾,但伏海怎舍得呢?殿下,求您让伏海就留在您身旁伺候着吧。伏海这辈子,除了这件事,不知道还能干什么了。” 这世上没有娘亲的孩儿都可怜,有了继母便等同于失去了父亲的孩儿更可怜,但伏海长年累月地待在深宫,那样的小孩儿他只见过一个,那便是小殿下。 明明是嫡出,却过着被克扣被打压被轻忽怠慢的不公平的日子,明明是兄长,却事事都要忍受其他兄弟的挑衅威胁,明明是金尊玉贵,却要在暗无天日的冷宫里与鼠蚁争食。如果从前,有一个,不是像伏海这样人微言轻开不了口说不了话的贵人能拉他一把,他绝对不是今天这般模样。 还记得,小殿下小时候自己一个人学画画,他画的第一幅画,是一个牵着纸鸢小孩儿,在四四方方高耸巍峨的高墙外,奔跑在山野、在溪水旁。 他小时候的志愿,根本就不是当一个帝王。 可如果没有那些…… 殿下就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殿下。说不准,早就在哪个季节里中了麻风,在哪个池子里溺水了,在哪个高处轰地摔下来了。 “何苦。”王修戈摇摇头,提笔,却已无心在书写,一时脑中有些混乱,许多的字句已想不起来。 伏海叩首:“元后娘娘对老奴有知遇之恩,若没有娘娘施恩,就没有伏海这条性命,老奴要报答娘娘恩情,百死也不足以,小殿下,娘娘临终前可是托付过,让老奴好生照料着你的,可是老奴没能做到……惭愧不已,将来九泉之下本来已经没有脸面,倘若今后还要继续弃小殿下于不顾,老奴这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