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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带着满腔愧意而来,最后带着无限怨恨在火中挣扎。 火势烧起的时候,她一声声喊着“舅父”,塔中无人,她原本还松下一口气,甚至还笑了笑,只听着随从的话准备离塔。却见一簇火把从外投进,阻住她的脚步。 转眼间便是无数滚油火把,或高或低地砸向塔内。 她抬眼眺望,依稀望见塔下一袭青衣。 我已经答应放你走了。 你都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这样? 她扶着高耸的胎腹摇摇欲坠,神魂皆散。曾送她入云霄者,亦可推她下阿鼻。 年仅二十二岁的女帝,一双原本亮如星辰的凤眸,转瞬黯淡,至此一生再未有过光彩。 雕粱砸下,她被身为禁军首领的昭平长公主中掩身护过。 “阿姐!”她回神唤她。 “快走!” 七重宝塔,奄奄一息倾塌。 她到底没能走出去,身下衣袍湿透,转眼便是鲜血蜿蜒。她的孩子,她强要来的孩子,选了这样一个时辰要降临到这个炼狱般寒凉的世上。 命运不堪。 那一夜,谢清平见到自己的母亲。 然而,他的母亲并没有像他舅父说得那般病重险情,她确实已经年迈,却尚且耳聪目明,神思清晰,只含泪抱住他,诉说这些年的相思之情。 他从母亲怀中退出,松下的心重新吊起,两代皇朝政权更迭的经历,二十余载宦海生涯的敏锐,让他瞬间背生冷汗。他几乎站不住,只强撑着转出室外,双目炯炯盯着他的舅父。 “天下是慕容氏的天下!”肃王负手转身,面上有胜券在握的笑意,“一介寒门女流,舅父容她在御座上坐了十数年,仁至义尽了。” “殷氏覆灭,大楚复立,你还是丞相。”肃王拍着他肩膀,“不必这般看着本王,如你所想,两封书信按着时辰送的。现在么,殷夜估计已是一具焦尸了。” “你该庆幸的,这是最温和的政变,紧锁于宫墙内,不生灵涂炭,唯流她一人血矣。” 只是,先楚的遗族高估了自己的谋划,低估了女帝的命格。 不过一昼夜,皇城兵甲尽出,直捣万业寺和安乐府,慕容氏皆被囚。唯谢清平,隆武军与禁军都不敢妄动。 凭着这一点不敢,他奔入九重宫阙。 硕大的寝宫,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破门而入,自也无人敢拦他。 他跪在她床榻,得了她一分诏书,和一枚玺印。 榻上人伸出手,抚过身畔襁褓中的孩子,又回手捧上依旧高耸的腹部,缓缓闭上双眸,未看他一眼,亦未说一句话。 诏书十字,皆她鲜血所书。至今,他都不敢回想召书上的那句话。 她有错吗? 有的。 我之错,大抵是爱上了你。经年后,她在千佛灯前如是说。 * “舅父!”殷夜蹙眉咬唇,再度出声,“我错了,还不行吗?” 说着,她也不顾礼仪面子,只俯身去拣方才的那些宝贝。 “陛下言重了。”又是一声“陛下”,谢清平实在太了解如何激怒她了。 果然,弯腰的少女纤薄背脊僵了一瞬,未再捡地上的东西,只这般垂身了须臾,方端正起身。 “久久!”谢晗得了谢清平暗示,扶过殷夜。 “放肆!”殷夜拂开他,眉眼覆了霜雪,“朕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臣惶恐,还望陛下恕罪。”谢晗躬身跪下。 “起来吧。”殷夜同谢晗幼时作伴,表兄妹情意原也不差,此番怒火无端波及他,殷夜面上有些挂不住,只压着气息道,“你怎么也在这?” 谢晗看了眼谢清平,温声道,“昨日得了叔父书信,特地回来的。” “臣领了陛下旨意,便着手安排。”谢清平又给殷夜倒了盏茶水,“眼下正考校明初文武,稍后亦有内侍专门教导他宫中规矩,以及具体宫廷礼仪。” 旨意—— 殷夜反应过来,果真用心。但凡他对自己有一分情意,也不至于这般勤快! “陛下若喜欢这茶,臣向您引荐一人。”谢清平不用看也知她眼中怒气,眉角寒霜,却仍旧泼油猛浇。 只是递给殷夜茶水时,指尖微颤发凉。 裴庄若与裴淑得侍者传信,翩跹而来。 叩首问安,有礼有节。 殷夜不识裴庄若,但认得裴淑,见到她,便想起昨日那点心的去处。开口便更加没有温度,“你也在这?” 裴氏心思单纯,又是年幼,只欠身道,“回陛下,昨日臣女得了舅父的点心,今日特地来感谢舅父的。姑姑还做了三清茶为谢礼。” 殷夜扫过那茶,冷笑道,“那你且学学,自己得了便宜还让他人做衣裳。” “臣女就是笨嘛!”裴淑努了努嘴,垂首道,“就占点姑母的光,反正姑母也得了舅父的点心,茶饼是姑母最喜欢的。” 殷夜的目光彻底落在那盏茶上,怪不得,方才她不过讨要茶叶,他眼里竟有一闪而过珍爱又不舍得情意。 还敢将错就错,顺着她说替身的无稽之谈! “陛下可是想要这三清茶的方子,若是不弃,臣女处还有些今岁烘制的,现下就去取来。” “不必了!”殷夜起身,不怒不笑,“君子不夺人之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