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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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要是我遇到自己也办不到的事,我就回来求人。 求谁? 谢璟没说话,转头过去看他,黑亮的瞳仁里只倒映着九爷自己,答案呼之欲出。 白九爷瞧着旁边坐着的少年眸子发亮,含着隐隐得意,大约这孩子觉得自己已够含蓄,但在九爷瞧来,却是有了依仗在炫耀什么一般,得意的尾巴都恨不得摇起来。 过来。 爷? 九爷没说话,低声笑着揉了他脑袋一把,把那软乎乎的头发都弄得蓬松翘起来一撮儿。半晌之后放开他,对他道:不用买什么金箔,你不懂这些,过两日我和黄先生过去瞧瞧,他对古董一类颇为精通,让他给看看如何修复。 谢璟有点惊讶:爷也去? 九爷手指敲敲桌面,学他惊讶:怎么,就兴你每天来我的东院,不许我去看一眼你的小东厢? 谢璟抓抓头,倒也不是。 只是他那边比较简陋,家具都没两样,一边嘴里答应下来,一边琢磨着趁今天不值夜傍晚时候就要出府去买些木椅板凳才好。 第31章 石虎 谢璟住的东边小厢房里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东西,搬来不久,东西少且收拾得干净,看起来十分简洁。 九爷开口说要过来,家里自然准备了一下。 两日后,九爷和黄明游一同拜访,随行还带了一位金匠,背了厚重的工具匣子,垂手站在一侧。 小东厢收拾得窗明几亮,堂屋八仙桌两侧放了两把崭新的木椅,桌上擦干净已摆好茶水和两盘干果,显然是精心为客人准备过。 九爷坐在一旁喝茶,而黄明游则客客气气地麻烦寇姥姥把那尊小佛请出来。 寇姥姥抱着黄铜小佛出来,铺了干净的一层手绢儿,才把它小心放下,感激道:有劳先生了。 黄明游围着佛像转了两圈,手里捏着胡须,努力斟酌措词:这个,这个佛像,可是老夫人花重金购入? 寇姥姥道:当不得老夫人三个字,不过是个庄户人家,先生喊我一声寇姥姥便是。她看了那小佛,眼里带着慈爱,感叹了一声,花了多少我也不大清楚,这是我曾经服侍过的一位小姐送的,小姐心善,送了好些东西呢,只可惜我带着璟儿一路奔波,好些都在路上变卖了,只剩下这一件,我舍不得卖,随身带了十多年啦。 黄明游说话更小心了,一双小眼睛看看小佛又看看寇姥姥,又问:那敢问姥姥和那位小姐的感情,如何啊? 小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她待我极好,说是恩深似海也不为过。 黄先生沉默。 片刻后,黄先生咳了一声道:这佛像做工精良,实数上乘佳作,不急,让我再瞧瞧。 谢璟端了一盘刚切好的西瓜放在桌上,一边抬头去瞧黄先生,嘴角扬起来一点又很快恢复如常。 他昨天也仔细研究过那尊小佛,他幼年时经常陪着寇姥姥跪拜,倒是记得几分,但是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头一回再握在手中,已经和记忆里被香火烟气环绕的样子不太一样了。这小佛是仿宋的构造,但料是新的,并不值什么,只是一份念想寄托罢了。 九爷瞧见西瓜想起什么,拿了一块递给谢璟:给你吃。 谢璟习惯性接过,捧在手里吃瓜,看黄先生怎么糊弄老太太。 黄明游经常吃寇姥姥做的菜,这会不好随意开口,如果是花钱买的也就罢了,他还能教寇姥姥如何分辨以防下次上当受骗,但这偏偏是人情送的还是恩深似海那种。黄先生犯了愁,可那小佛落在他眼里实在是工太浅了,想夸都得使劲转着圈找优点。 黄先生搜肠刮肚想了一番之后,终于挺着小肚子开口赞美道:老太太您看这边,佛像rou髻,额广颐圆,身后为形状少见的葫芦形背光,啧啧,依我翻看文献多年的经验来说,这是典型的北宋铜器。 寇姥姥惊讶:北宋铜器? 对,但也不全对,这北宋佛像多为铜石瓷金木,而且儒佛糅合,风格独特,你再看这里啊,这材质用的也新,应当是集先人和当下之大成 谢璟嘴里的瓜差点喷出来,连咳几声。 黄明游谈古论今,背了一串书,也不等寇姥姥再问立刻就喊了金匠过来:来来,这个金莲底座,瞧准了修,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那金匠只是干活的,刚才听到黄先生那一大段已经对小佛肃然起敬,此刻顾虑重重,不敢上前:先生,我就是一个手艺人,可我从没修过这么贵重的宝贝,这万一要是给弄坏了小人赔不起啊。 黄明游吹胡子瞪眼:怎么会坏,它是个铜的,你平日里都修的什么? 回先生的话,小人平日里只修些金银首饰,那些都是俗物,即便坏了融了再打就是,您这 照着你以往的做就行,加补莲座也不是什么难事。 金匠颤颤巍巍走过去,捧着那小佛小心翼翼修补。 修补的时间慢,寇姥姥看了一阵,也不懂这些,就去准备饭菜留九爷他们一行吃饭,黄明游自然乐意,腆着脸还点了一道铁锅炖大鹅,他来的时候都准备好了,特意掐着饭点让人送了食材过来,如今雪白的大鹅刚好送到寇姥姥厨房中。 黄明游瞧了一眼匠人,看着还有一段时间才能修好,又转头问九爷:这边估摸还要等到晌午,不如我们杀一盘? 九爷沉吟一下,道:下棋倒也无妨,就是我和先生棋逢对手,恐怕一时半会也下不完,前段时间我听小璟儿说他对棋道颇为向往 谢璟没等他说完,立刻提着半空的茶壶道:我去厨房帮姥姥做饭,看看鹅好了没有。 九爷喊他一声,跑得更快了。 黄明游坐在椅子上看着谢璟背影,美滋滋道:九爷瞧,这孩子还害羞上了,小谢什么都好,就是太腼腆,他呀太敬畏我了,跟我都不大亲近。 九爷点头道:是,不过腼腆些也好,比季良好些,他一来就吵得我头疼。 季良是白明禹的小字,家里父亲兄长最初也喊了几年,往往因为白二实在太顽皮,气得白老爷拍着桌子喊臭小子,更多时候家里都是连名带姓的喊他,跟威胁似的,不过没什么用,这位小爷打不听骂不怕,该如何,还是如何,像是大闹天空的小猴子,让人又气又笑。 黄明游也呵呵直笑,一边喝茶一边摇头:一个性子跳脱,一个就太稳,要是两个人合在一处就好了。我瞧着白二少也是棵好苗子,虽然读书不成,但心眼灵活,而且人忠义,您是没瞧见他在学堂里一呼百应的架势,他要是哪天逃课,族学里得空了一大半,都跟着他跑呢! 小厨房。 谢璟帮着寇姥姥择菜做饭,转悠来,转悠去,就是不想回堂屋。 寇姥姥催他好几遍,不让他这么怠慢贵客,谢璟这才一步三挪地走回去,快到的时候还特意从窗户那边张望了一下,瞧见八仙桌上没有棋盘这才进去,用手里刚提来的一壶热水给两位爷添水续茶。 八仙桌两侧,九爷已经把话题岔远了,谈到了宋代的佛教。 黄明游一肚子学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千年前的事儿说得同几年前亲身经历一般,他出发点也和别人不同,正史野史都颇为精通,还最擅长把这两者之间结合起来,从细微末节处去探讨推敲,聊起来十分带劲:说到这北宋佛像金身,那可就不一样了,传闻当年好些得道高僧圆寂尸骨封在其中,骨骼皮囊具在,后世有人无意中得到特意上报,明史中记载有例可查,只是上头写的却不完全和民间传闻一样,金佛半残,可以窥见一二,皮囊尚在,却以经书为骨填充,一碰即为齑粉碎屑,只能勉强辨认得出上面几个字,因是金粉写得,故而再见天日的时候耀目如新 他这边说着,那边金匠也不知道碰了哪里,佛像金莲法座忽然松动哐啷啷一声落到了桌上,紧跟着佛像内部掉落出石块大小的东西,滚在地上,被阳光照得刺眼。 那金匠吓了一跳,一下就冲着佛像跪下来,嘴里喊着佛舍利不住地磕头。 黄明游立刻起身,三两步走了过去,先是看了一眼,紧跟着就掏出一方手帕把那小石块捡起来,隔着手帕擦了几下皱眉道:不是舍利,是涂了金粉。 九爷和谢璟也走过去,谢璟懂得不如他们二位多,他所学都是九爷教的,只陪在他们身边听着。 九爷和黄先生探讨几句,压低了声音却只见黄先生摇头,黄明游沉吟片刻道:小谢,去取一碗清水,一碗浆糊,一把匕首来。 这些小厨房都有,谢璟很快把东西拿来。 黄先生又从金匠的匣子里拿了细砂纸,小心一点点恢复原貌,上头不止有金粉,还有青苔,底下的东西被遮挡的原貌一点点显露出来,竟然是一只惟妙惟肖的小石虎,昂首挺立,张口咆哮的模样都雕刻出来。 黄先生拿着左右看了,皱眉道:奇怪,这东西倒是上了年份的,你们看看。他把东西连同手帕一起递过去,让九爷和谢璟一同看了,佛像不是北宋的,但这石虎至少有个一两百年的光景,我一时还看不出它的来历,还需要再瞧瞧。 谢璟看完之后,又转身去看佛像掉下来的莲花底座,上头空无一字,又拿起小佛仔细看了,严丝合缝并没有其他印记。 九爷过去帮他看了一遍,道:确实没有其他物件了,这里空着的地方应当是后来挖空从莲花底座塞进去的,他指了痕迹给谢璟看,教他辨认,这里有一道暗缝,但被莲台包裹住,除非破开莲台,便看不到里头的东西。至于那枚石虎,如果你放心的过,就让黄先生拿去帮你再看上一阵。 谢璟道:当然信得过,还要多谢先生帮忙解谜。 黄明游一连看了好一阵,啧啧称奇,他拿那只小石虎对着阳光瞧了片刻,除了摸着有些粗糙硌手,一时半会也没看出什么。 黄明游除了学术,就是对古董痴迷,因为揣着一个谜团一样的物件,一时半会吃饭也不香了。 寇姥姥听得佛像里头还有东西,有些惊讶,但在知道是一只小石虎的时候神色茫然,犹豫道:这,就算是小姐放进去的,那璟儿属马,应该放只小马进去呀。 黄明游听得她这么说,乐了:九爷倒是属虎,但不是这么算的,我瞧着它模样总觉得有几分熟悉,还得再细细探访古籍。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之体面人篇: 黄先生:姥姥,小佛买的贵吗? 寇姥姥:应当贵,别人送的。 黄先生:送的人关系好吗? 寇姥姥:可好了! 黄先生(掳袖子):那我可就放开了吹了啊。 第32章 白猿献寿 黄先生在寇姥姥这里用过午饭,就拿手帕包裹住那块小石虎,连同佛像一起带回去打算仔细研究。临走的时候黄先生还喊了金匠同行,对寇姥姥保证道:待我研究完,一定完璧归赵,保准儿修得跟您以前拜的一个模样。 金匠诚惶诚恐,肩上担子很重,苦着脸并不是很想跟黄先生同去,被拽着出门了。 九爷在这里吃过饭,便回去,谢璟随同一起离开。 路上的时候,九爷问他:你对家里人可还记得什么? 他说得委婉,但谢璟听得出,笑笑道:爷不用担心我,我从小就跟着姥姥,打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父母,姥姥很少提他们,偶尔说起我娘,说我娘是个大善人,性格好,人也聪明,我背书快是随了她。他顿了一下,又低声道,姥姥她从一开始就跟我说了,她说我在这个世上已没有亲人,但在我心里,姥姥就是我亲人。 九爷见他低落,手中折扇晃了晃,轻轻敲了他脑袋一下。 谢璟愣了下,就被九爷牵过手,那把折扇落在他掌心。 以后有我。 白府到了,马车停落。 九爷先行一步,下了马车。 谢璟低头看着折扇,这是九爷的新宠,刚收来一段日子的名家折扇,扇坠是拇指大的橄榄核,上头雕了十六童子嬉戏图,只这一枚,千金难求。 他没看那枚核雕,还是握着感受上头前一位主人的温度,又抬头看看犹在晃动的车帘,心口发烫,那份儿热度一直蔓延往上,眼眶微微发热。 黄明游拿了小石虎回去边翻看古籍边研究,一时半会没什么进展。 另一边,黑河酒厂则进展顺利。 从初夏至今,新老厂房合并之后,原来那些伙计已经逐渐学会使用机器,开足了马力,一昼夜最大的时候可制造白酒三百余桶。 酒厂用的是大木桶,一桶白酒五十斤重,算下来便是一万五千余斤。 要是这样生产三个月,比之前整个黑河所有商号全年的酒加起来还要多,一众人兴奋至极。 黑河本就是一条方便水路,上游左岸有小岛,可做停放船只的天然船坞,这一来不仅方便了酒厂原材料的进出,更是为对俄国销售产品提供了方便途径这么多酒,也只有俄国人能全盘吃下,他们无酒不欢,尤其喜欢烈酒。 酒生产出来不难,难的是卖。 白家同边境港务局的官员熟悉,几番商谈之下,竟同意一同出发去对岸俄国商贸小城访问。 这次出行不同平时,随行从简,白容久带人斟酌挑选,除去张虎威等三名护卫,其余则带了一名精通中俄两国语言的翻译,以及一位经营酒厂多年的管事。俄国人同其他国家贸易也不甚相同,他们交易只认人,不怎么认厂,白家在黑河的三家酒厂合并,名字自然也全用了省府的名号,带一位常年同洋人打交道的管事过去,也方便许多。尤其是这管事对交易诸事十分熟练,俄国话也会说上几句,忙起来也可充当翻译。 谢璟帮着收拾行李,有些不舍。 九爷瞧出些许,他临走之前给谢璟找了个差事。 被带来的是一帮孩子,大约有十来个,最大的估摸着九岁,小的六、七岁左右,穿着补丁衣裳,统一剃了光头,小和尚一样被推到谢璟面前。 九爷道:这些是破庙结案时救出来的几个孩子,我这次大约出去一个多月,想着你左右无事,就把他们托付给你。 谢璟问:爷要留下他们吗? 九爷看他一眼,不答反问:人是你救的,去留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