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请长缨 第269节
哎呀,你现在不是在越南吗?不能总用在中国时候的眼光来看问题吧。 机器趴几天窝要什么紧呢,大不了也就是耽误几天的生产而已。越南的人工费这么便宜,就算是白白给工人发几天工资,也损失不了多少钱的,是不是? 还有,要从中国订货过来,价格也是一个问题,你总得给我加一点运费吧?一个螺丝100元人民币不算贵吧,你算算,光是叫个快递就得花多少钱了,越南……可不是包邮区哦。 “我真后悔,真的!” 汉斯利化身为祥林嫂,见人就叨叨: “我光知道越南的人工便宜,却没想到便宜是有代价的。在中国的时候,一切生产问题都不需要我cao心,我可以天天去打高尔夫球,丝毫不会影响到我的工作业绩。到越南来,我每天都在应付各种莫名其妙的问题,甚至于采购一卷封箱胶带的问题,都会成为生产上的瓶颈。 “因为窝工而额外付出的成本,远比省下来的劳动力成本要多得多,这还不算因为这些本地工人的工作失误而造成的损失。我们的产品良品率比在中国生产的要低了一个数量级,这几个月我们收到的客户投诉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的还多,为这事,我已经被总部警告过好几回了。” “是啊,我也觉得,把工厂从中国迁到越南来,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这是与汉斯利同时来到侯板工业园的另一位美国企业高管的感慨。园区有一家很有美国范儿的咖啡馆,平日里高管们都会到这里来坐坐,互相倒一倒苦水,也算是一种慰藉吧。 这个话题一说开,大家的牢sao都出来了: “这都是因为我们那位大统领的脑洞!” “可不是吗,如果不是他声称要对原产于中国的产品加税,我们又何必跑到越南来生产?” “难道这不也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吗?我们贪图越南的廉价劳动力,这是主要的原因。我记得在座的各位都抱怨过中国的劳动力成本太高了。” “劳动力成本啥的,我倒是不在乎,我只是觉得,中国人给的优惠条件越来越少了,没有越南人慷慨。” “……或许是吧。我想,我先前对中国人的恶感是不对的,他们非常勤奋,也非常聪明,他们有资格享受他们的发展成果。” “不不不,汉斯利先生,我觉得你只是嫉妒中国人而已。” “可是,你不得不承认,他们抢走了美国工人的就业机会,而且他们的企业成长得非常快,美国的很多传统优势产业都已经被他们占据了。去年美中贸易逆差已经达到了3000亿美元,美国市场上的消费品都是中国制造的,而美国卖给中国的却是天然气和大豆,到底我们和中国谁才是发展中国家呢?” “醒醒,汉斯利,你是不是被大统领的演说给洗脑了?你只是一个职业经理人而已,你需要的是对董事会负责,而董事会需要向股东负责,美国工人的就业机会,和你有什么相干?再说,就算特威格工厂迁出了中国,你们也并没有迁回美国去,美国工人依然没有得到就业机会。” “迁回美国?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就美国工人的薪酬标准,还有动不动就罢工抗议的作派,谁敢把工厂迁回美国?” “这不就对了吗?那么,汉斯利,你有没有考虑过把工厂再迁回中国去的可能性?” “我想……这或许并不是一个不可接受的选择。” 第556章 明确自己的产业定位 “侯板工业园目前面临的困难,主要是由于我们国家缺乏一套独立自主的工业体系,许多产业都严重依赖于中国。” 侯板工业园管委会的会议室里,阮德向前来视察工作的国家工商部负责人范明山汇报道。 短短两个月时间里,侯板工业园已经有十五家入驻园区的外资企业离开了。说它们离开,其实也不准确,因为它们的车间还在,还保留了少数的工人在工作。这些工人的主要职责,就是把从中国运来的产品贴上一个“越南制造”的标签,然后再重新装箱送往码头,让这些产品漂洋过海出现在美国市场上。 建立侯板工业园的初衷,显然并不是为了让它成为一个贴标签的地方,而最早的时候,这些企业也的确把生产设备运过来了,并且进行了一段时间的生产。 在这些企业生产的过程中,阮德不断地接到他们的抱怨,说园区难以为他们提供必要的配套支持。阮德带领他的团队尽了最大的努力试图去解决这些问题,但问题却是越来越多,最终酿成了企业的外流。 阮德很清楚地记得,有一家名叫特威格的美资企业,是他亲自从中国芮岗撬过来的。特威格工厂的总经理汉斯利曾信誓旦旦地说要在侯板工业园再创辉煌,为当地创造不少于1000个就业岗位。 磕磕巴巴地生产了大半年时间,汉斯利最终还是带着特威格工厂返回芮岗去了。据说芮岗那边因为他离开的事情,给了他一些脸色,有些过去享受过的优惠条件也被取消了。可就是这样,汉斯利依然义无反顾地回去了,这让阮德觉得自己很是失败。 在与一些离开的外资企业高管谈过之后,阮德终于明白了自己所缺的是什么。 一套覆盖全产业链的工业体系。 这不是侯板工业园自己能够建立起来的,需要举全国之力去建设。 “园区企业使用的生产设备,大部分是中国制造的,即便有一些是从欧洲、美国、日本等国家引进的,在中国也可以找到替代品,在中国国内能够完成常规的维护,这就是这些企业能够在中国保持稳定生产的关键。 “而越南并没有这样的装备制造能力,甚至连维护这些装备的能力都不具备。一些最简单的设备维修,企业都要到中国去请修理工,所有的配件都要从中国进口。 “这样一来,企业的生产成本就加大了。一台设备损坏,就会导致整条生产线停滞。而维修这台设备,却需要许多天的时间。 “园区的很多企业都表示,除非在越南国内能够解决这些问题,否则他们就不敢扩大在越南的生产规模。” 阮德精神疲惫地说道。 “可是,我们其他的一些工业园生产情况还是很不错的。虽然也有过类似于侯板工业园这样的问题,但那些园区的外资企业并没有大批地撤离。”范明山提醒道。 阮德苦笑道:“部长,侯板工业园和其他那些工业园区的定位是不同的。其他那些工业园区,主要都是承接一些低端的出口加工业,它们主要的生产设备也就是缝纫机、注塑机、电烙铁,这些设备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对了,即便这些没有技术含量的设备,大多数也是从中国进口的。中国人不在乎把这些产业转移到越南来,所以他们为这些产业建立起了完备的销售服务体系。比如说,中国的每一家缝纫机厂,在越南都有销售服务中心。他们销售的缝纫机质量好、功能齐全,而且非常便宜。” “那么,你就不能让中国的那些机床企业也到侯板工业园来建立他们的销售服务中心吗?”范明山问。 阮德说:“这很难。其实,中国的一些机床企业也的确在越南建立了销售服务中心,但他们的服务中心只对一部分中低端机床提供服务,高端机床的服务还是要回中国去完成。” “这是为什么呢?”范明山的助手黄春荣问道。 阮德说:“我曾经和他们谈过,他们给出的理由是,越南的高端机床用户太少,而高端机床的售后服务需要专业性更高的人员和设备,越南的市场不足以支撑起这样一个服务体系。” “这或许只是一个借口吧?”黄春荣说。 阮德点点头:“的确,这只是一个借口。真实的原因是,中国人不希望那些需要使用高端机床的企业到越南来建厂,他们用这样的方法,给那些企业设置了障碍。” “这是一种无耻的行径!这是帝国主义行径!”黄春荣怒道。 阮德看着黄春荣,脸上落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其实,他更想向黄春荣开一个嘲讽: 拜托,别这么天真行不行? 国际间的产业转移,从来都是把自己不想做的低端产业转移给别人,利润高、工作轻省的高端产业,谁不是努力捂在自己手上的? 中国在开放之初,从国外承接的也是最苦最累的那些产业,几亿件衬衫换一架a380,就是对当时中国面临的国际产业分工的描述。 中国成功地实现了产业升级,开始把低端制造业甩给东南亚、南亚、非洲的发展中国家,自己开始搞大飞机、5g、高铁等处于产业链上游甚至顶端的项目,但这种升级,并不是来源于西方国家的恩赐,而是人家扎扎实实自己做出来的。 想当初,中国想进入高端制造业,西方人同样向他们封锁了高端机床等各种装备。就在眼前,当中国人试图冲击高端半导体产业时,asml也在美国人的压力下,拒绝了向中国出口euv光刻机。 人家辛辛苦苦搞高端装备,图的不就是自己能够进入产业链上游吗?人家凭本事搞出来的装备,凭什么要拿给你使用? 阮德原来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在侯板工业园当了一年多的管委会主任,他才逐渐意识到了啥叫独立自主的工业体系。你的工业体系不独立、不自主,人家就可以卡你的脖子。你想要的东西,人家想给就给,不想给就可以不给,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失去工业体系上的独立性,你就只能乖乖地在产业链下游呆着,给别人当苦力,赚一些辛苦钱。 阮德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正如他的领导们也都是胸怀大志的领导一样。他们想要像自己的北方邻国一样富裕起来,不想苦哈哈地呆在产业链下游,这就是他们的苦恼。 “阮德,你有什么想法?”范明山问道。他不像黄春荣那样幼稚,知道有些事是不能指望别人的。 阮德说:“我觉得,我们的国家应当励精图治,要把那些最关键的技术掌握在自己的手上。我研究过中国的工业史,中国人从一开始就立志于建立独立自主的工业体系。 “他们在引进技术的时候,从来都不满足于获得设备本身,而是要求对方要转让设备的制造技术,他们把这个叫做‘市场换技术’。 “通过这种方法,他们获得了来自于西方的大批技术,又在这些技术的基础上进行创新,从而形成了自己拥有独立知识产权的技术。 “他们能够这样做,得益于他们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国家能够对生产行为进行管控,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而我们也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我们也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我相信,如果我们学习中国的方法,那么就一定能够建立起自己的工业体系,摆脱对其他国家的依赖。” “你这个想法,或许是对的。”范明山说,“不过,你可能还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中国是一个大国。所谓独立自主的工业体系,只有一个大国才能负担得起。 “中国有航天工业、核工业、电子工业、重化工产业,这些产业是互相配合的。就像你说的高端机床,中国人研制高端机床,是为了支持他们的航天工业。我们研制高端机床,能用来干什么?仅仅是为了给侯板工业园的几家企业配套吗?” “这……”阮德哑了。 范明山说的这个问题,阮德并不是没有想过。但他的思维是局限于侯板工业园的。他觉得,即便侯板工业园的规模不足以支撑一套装备工业体系,整个国家呢?难道也不行? 可范明山的话,却让他得到了一个不愉快的答案:整个国家也做不到。 “阮德,我们做事情要务实。”范明山说,“侯板工业园的问题,就在于好高骛远,引进了一大批越南的产业体系根本无法支撑的项目,结果让自己陷入了被动。 “就目前来说,我们应当明确自己的产业定位,不要看不起那些低端产业。没错,那些产业是中国正在淘汰的,但对于我们来说,还是非常有价值的。做好这些产业,就能够让我们的经济得到快速的发展。 “至于说和中国竞争的问题,这的确是我们的国策,但同时也是一项长期的国策,不是短期内能够实现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和中国更好地合作,争取他们对我们更多的支持。” 第557章 观望才是我们的最佳选择 法国,凯兰机床公司。 董事长索拉特在自己的办公室接见了内阁官员卡迈恩,在一旁作陪的是公司销售总监多米克。 “卡迈恩先生,我们已经有一些日子没见了,你怎么有空跑到我这里来了?”索拉特笑呵呵地问道。 “我的老朋友,你应当知道,我一向是被安排去干各种不讨人喜欢的事情的。所以,这一次到你这里来,恐怕也要给你添麻烦了,希望你不要怪罪我才好。”卡迈恩苦着脸,给索拉特打着预防针。 索拉特脸上笑意不减,他说道:“卡迈恩,不要说这种伤感情的话。我知道,你不管做什么,都是奉命行事,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职责所在,我怎么会怪罪你呢?我只是好奇一点,这一次,内阁又想搞什么名堂了?” “我想你应当有所耳闻吧,还是上次七国集团会议上的事情。”卡迈恩隐晦地说道。 “你是说,我们的政府已经决定要听从美国佬的安排,对中国下手了?”索拉特问。 “这或许也是为了欧洲的利益吧。”卡迈恩分辩道,只是他的话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显然是自己也不太相信这种说辞。 七国集团会议是上个月召开的,媒体上对这次会议有很多报道,索拉特在政府里有一些人脉,所以还了解到了一些不便于在媒体上公开的内情。 这一次的七国集团会议,基本上是美国在唱独角戏,其他国家都是被美国召集过来的,或者照一些偏激评论家的话来说,是被美国裹胁进去的。 美国在会议上只谈了一个问题,就是如何遏制中国的发展。 美国的大统领上台伊始,就启动了对中国的贸易战。他大幅提高从中国进口商品的关税,对一些中国商品开展反倾销调查,还动用行政手段,迫使在华的美资企业迁出中国。 这些手段,在以往的国际贸易中也是经常会出现的。但像美国这样的一个大国,用如此大的力度,同时动用多种手段向另一个大国发难,这就很不寻常了。 大统领是商人出身,一向擅长于玩弄极限施压策略。他认为他的前任们所开展的对华遏制措施过于软弱,未能达到一剑封喉的效果,他要超越他的前任,要毕其功于一役,用一套凶猛的组合拳,一举把中国打回原形。 大统领这样想,是有依据的。在过去若干年中,国际经济学界对中国经济进行了多方位的评价,得出的结论之一,就是中国经济的发展完全得益于国际贸易,据某些砖家测算,中国的外贸依存度已经达到了150%以上。也就是说,如果中国的外贸全部归零,gdp的增长率将变成负数,中国将陷入萧条。 那么,美国的打击能够让中国的外贸归零吗?经济学家们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 这些经济学家认为,中国没有核心竞争力,缺乏原创精神,产业大而不强,只是一个虚弱的巨人。更有学者利用各种左道旁门的数据推算,得出中国经济实际上已经崩溃的结论。 如果这些经济学家都是美国人,大统领对于他们的观点或许还会有些怀疑。关键在于,认为中国经济已经崩溃的学者中间,相当一部分出自于中国。这些人是中国各高校和科研院所里的大腕专家,理论上应当是掌握了这个国家最核心的数据,从立场上说,也应当是倾向于为中国说好话的。 可就是这样一批人,也认为中国经济是脆弱的、浮夸的,是一击即溃的,大统领岂能不信? 一场国际贸易上的闪电战就这样打响了,大统领没有给中国任何反应的时候,直接就颁布了若干条法令,向各个角度开始扼杀中国经济。 雷声很大,雨点也不可谓不密集。在贸易战刚刚启动的时候,中国也的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许多企业的出口订单突然就被取消了,一些国际间合作也突然就中断了,还有许多在华的外资企业蠢蠢欲动,打算迁往国外。 舆论场上更是热闹,大批专家学者纷纷发声,预言“今年将是最困难的一年”,结果被网友扒出来他们在过去十几年间每年都要发出同样的预言。一些公众号把各地零星的案例凑在一起,声称中国已经出现了“外资出逃潮”、“破产潮”、“失业潮”,吓坏了不少心理脆弱的花花草草。 一阵喧嚣之后,人们开始慢慢回过神来了。贸易战的确在打,但老百姓的日子也还要继续过下去。要过日子,就离不开锅碗瓢盆、袜子衬衫,中国是世界工厂,全世界的商品一半都是在中国生产的,大统领发布的法令再多,能代替一个拥有2亿产业工人的生产基地吗? 最早对中国供应商取消订单的那些美国批发商,又臊眉耷目地回来了。还是原来那些商品,数量上还得再加几成,因为圣诞假期快到了,而且谁也不知道大统领下一步会整出什么妖蛾子,趁着现在还能进口,还不多备点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