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4)
诚然此事最开始便是阴差阳错,也非他所愿,可如今错已酿成,越是发现贺顾痴情,他心中便越冷了三分。 最后,只剩一片寒凉彻骨。 他这才发现,原来心底,其实一直在隐晦的、病态的,期待子环是个滥情之人,这样裴昭珩这个人,还有三分可能,走进贺子环的心里去。 可如今他便是再自欺欺人,也知道定是不能了。 皇帝见他忽然发起愣来,蹙了蹙眉,喊了一声:珩儿? 裴昭珩一怔,这才猛然回神, 皇帝道:你为何不说话,朕在问你,你就一点没有此想吗? 没有吗? 不,有的。 裴昭珩心知肚明。 坐上了那个位置,富有天下,富有江山,富有一切的一切,甚至是心中不属他的人。 这一刻,若不是在君父的逼问下,他也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的审视自己的内心 他变得贪婪了。 贪婪,龌龊。 但裴昭珩沉默了片刻,只是低声道:大哥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储君,儿臣敢有任何非分之想,都是大逆不道,儿臣岂敢。 皇帝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神色沉了下去,面色如霜,看着就叫人心惊。 若此刻他眼前的不是裴昭珩,任是谁,恐怕都要被帝王这冰刀一般的目光,看的双腿发软。 半晌,皇帝敛了笑容,才淡淡道:甚好,珩儿记得自己的本分,既然如此,以后也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你去吧。 裴昭珩应了是,这才转身离去。 三皇子走了,王忠禄送走了他,这才又小步踱进殿来,小心翼翼偷偷打量了一下皇帝神色,心中便不由得咯噔一声。 他正寻思,方才陛下分明好神色,三殿下到底说了什么陛下才忽然黑了脸,却听皇帝低叹了一句,道:人啊。 王忠禄不敢说话。 却又听皇帝道:若我当初,也是这般如今怕是连阿蓉和珩儿母子两个,也保不住的。 朕虽有心可他却是最不像朕的。 王忠禄眼皮一跳,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皇帝却忽然道:忠禄,你亲自出宫一趟,去宣王庭和进宫来。 王忠禄躬身应是,退出了殿门。 裴昭珩离宫的时候,正好经过了御苑里那片波光粼粼的荷花池,如今花尽谢了,池里只剩碧绿荷叶,随风摇曳。 他忽然顿住了脚步,看着池边某个方向,静默不言。 承微见状,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殿下?怎么啦 话音未落,却忽然听三殿下道:你吃过莲蓬吗? 承微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挠了挠头,道:我我小时候吃过,不过都好久了,殿下怎么忽然问这个 三殿下却没看他,他那双桃花眼始终只定定看着一个方向,低声道:我也不想这样自私。 承微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正要再问 可若是不自私 就再也没人这样问我了。 这次承微听清了,却仍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道:问什么? 三殿下瞥了他一眼,道:吃过莲蓬吗? 承微:??? 殿下今天都在说什么啊?? 他简直一脸懵逼。 十月初七,汴京城出了一桩耸人听闻的奇案。 这桩案子,出在当今天子的儿女亲家,长阳侯府身上。 那位做了天子内婿的贺小侯爷,亲自于汴京府衙门前敲鼓,状告生父长阳候贺南丰贺老侯爷宠妾灭妻;继母万氏为妾时,以死胎调换元配夫人骨rou、瞒天过海,抬妻后又侵吞元配嫁资,苛待遗孤,要求府衙严审此案。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偏偏这家务事还出自天子儿女亲家、勋爵高门,自然是个烫手山芋,谁也不想沾上。 且此事又是驸马亲自状告,他如此不惜撕破脸,弄得侯府颜面尽失,可见长阳侯父子龃龉之深。 这事儿若是管的太尽心,不免得罪老侯爷,可若是管的不尽心,那就得罪驸马和长公主 哪个都不想得罪要不还是和稀泥吧 现任汴京府府尹,齐肃齐大人心中如是想。 谁知他正在心里叫苦连天,暗自替自个儿倒霉,怎么就让他摊上了这么一件倒霉事,那边宫中的圣旨就下来了。 皇帝亲命皇三子裴昭珩,全程监理,协同府尹齐肃查明审结此案,不得有误。 这消息甫一传开,一时整个汴京城,上到勋贵高门、下到平头百姓,坊间简直哗然一片。 真是热闹啊热闹。 而三皇子接了圣旨,第一件事,便是替还在磨磨蹭蹭的齐肃齐大人,一道明令调了府卫,去把长阳候夫妇二人,双双逮来下狱。 捕令扔下堂去,见齐大人还一副目瞪口呆模样,裴昭珩淡淡道:大人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齐大人: 半晌,他才艰声干笑道:自,自然是没有的。 不敢有,不敢有啊。 第50章 这等狸猫换太子之事,往日里在话本子上看到了,都叫人觉得耸人听闻,何况如今敲鼓状告的,竟然还是当朝驸马,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掌上明珠、长公主殿下的夫婿? 而皇帝遣了三皇子来监理此案,又更加耐人寻味了 再怎么说,那贺老侯爷、侯夫人万氏,明面儿上也是如今长公主殿下的公爹和亲婆母,三殿下是长公主的亲弟弟,却要亲自来监理此案? 就连齐肃都摸不清楚,皇上派了三殿下来究竟是来劝架的、还是来往死里打的? 而且,三殿下既已得了陛下的旨意,监理此案,那在这桩案子里,他便是位比钦差,有司衙门皆应视之等同陛下亲临,这么一尊大佛杵在这里,偏生这位三殿下还是初从金陵回来,不说齐肃了,整个汴京城怕是也没几个人摸的准他的脾性,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就更加让人心慌了。 这等勋贵豪门家事案子,一个不好若是得罪了这些天潢贵胄 本来今年年底,便到了吏部对齐肃三年一次考评的底期,他原还打着如意算盘,这三年他差事办得好,等着高升呢,谁知眼下忽然来了这么一桩案子,一个不小心,要是搞不好得砸了前程,心中自是忐忑,眼下等着府卫去长阳侯府拿人,便开始用余光小心打量起,这位初返京的三殿下来 今日这桩案子开衙审理,三殿下显然也是有备而来,他身着一身玄色暗金纹四爪蟒龙袍服,脚蹬黛色小皂靴,头束皇子才能用的碧玺三珠冠,微微闭目,端坐堂上 皇子亲临监理,齐大人自然是不敢怠慢,早早便叫府衙在堂上抬了一张乌檀木长椅,布了小案,十分精心。 当年小陈皇后虽是庶女,但得了陈家太夫人亲自教养,十三四岁便已是名动京华、才学美貌都是京中首屈一指,这位三殿下显然也是随了母亲的好相貌,虽然到了府衙里拢共没说过几句话,但他便只是这样端坐堂上,两手微托着青瓷茶盏,闭目不言,也是容止俊美如画,好似神仙中人,矜贵高华。 齐肃悄悄打量了一下三殿下,又打量了一下坐于堂下,也一言不发的驸马贺小侯爷,心中暗自打定主意 今日还是不要多事,先看好三殿下是个什么意思 毕竟三殿下的意思,多半就是上面那位的意思了。 他正想着,衙门外头却传来一阵人声沸鼎、喧嚣吵闹之声,齐肃微微一愣,转过目光看着堂下,就见到府卫已经压着长阳候贺南丰,和那位继室侯夫人,进了府衙大门 外头看热闹的百姓人头攒动,脖子伸的一个比一个长,议论声不绝于耳,可见这夫妻俩被压来衙门的一路,是如何被人当猴儿一般的参观了。 今日这案子公庭开衙审问,不避百姓,如此不怕长阳侯府丢人,这还是驸马爷亲自要求的 齐肃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心道弄得这般难堪,驸马爷这得怨老侯爷怨到了什么程度? 毕竟也是亲父子俩啊。 谁知还没等他想完,贺老侯爷已被押着进了衙门,见到堂下的驸马怒目圆瞪,斥道:你这孽子!便是家中再有什么不对付的,也该我贺家关起门来自己商定,你这般闹到衙门来,难道以为丢的只是为父一个人的脸面,损的只是为父一个人的声誉吗?! 齐肃心中不免一突,暗道,果然开始了。 他转目打量驸马神色,见贺小侯爷虽然遭了亲爹一顿臭骂,却也没回一句嘴,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未曾言语。 又打量了一下三殿下 这次三殿下终于睁开了眼,还是一言不发,他仿佛没听见堂下贺老侯爷的喝骂,只是抬起茶盏,微抿了一口。 半晌,见齐肃迟迟没有反应,他才侧目看着他,淡淡道:齐大人,既然人到了,为何还不开始? 齐肃干咳一声,这才抬手,思量片刻也没敢下狠手,只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惊堂木,道:升堂!堂下肃静! 两侧府衙手执水火棍,闻言立刻极有节奏的同以棍尖敲地,齐齐口称威武。 贺南丰是沙场上见过血、打了一辈子仗的,眼下心中又积郁着怒气,这点堂威自然吓不倒他,见状也只是冷哼一声,可万姝儿叫府中婆子关了几个月,心气也磨没了五分,身形更是消瘦,今日好容易被放出来,原以为是侯爷心软了,万没想到转眼就是几个面黑脸青的府卫、丝毫不顾及她侯夫人的体面,押着她就出了侯府。 万姝儿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一路就被人评头论足窃窃私语的指指点点、如同看猴儿一般,毫无尊严可言,再进了衙门,见了这等堂威,她不像贺老侯爷,自恃心中无亏心事,当即便腿软了三分,脑海一片空白,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几分。 贺老侯爷大约是见儿子一言不发,知道如今闹到这个地步,骂儿子也没什么用,索性转头看着齐肃,冷脸道:纵是这逆子敲鼓状告本候,本候也是朝廷造册亲封的长阳候,见郡王亦可不拜,大人如此蛮横,眼下事未查清,不分青红皂白,叫府卫这般缉拿我与拙荆,难道就不怕本候到陛下面前,参你一本吗! 齐肃心中叫苦连天,脑门当即出了一层冷汗,心道也不是我叫人这样拿你的,却又不知该如何,把这口黑锅甩还给罪魁祸首三殿下。 正苦恼,却听三殿下淡淡道:侯爷不必着恼于齐大人,捕令是我下的。 贺老侯爷自然也注意到了堂上还坐着的三殿下,他也听说了陛下亲命了三皇子监理此案,眼下贺家这个人已经丢的全汴京城皆知,若是往日,兴许他还能耐着性子心平气和一下,可今日这般难堪的叫全城人看着热闹被押来,他心中实在郁火难消,也只冷哼了一声,并不言语。 齐肃干咳了一声,硬着头皮道:贺侯爷有爵位在身,见官亦可不拜,无妨这也不耽误审案子,驸马既击鼓状告贺侯爷宠妾灭妻,侯夫人调换正妻之子、侵吞原配嫁资、毒害你小妹这都是多年前的事了吧,可有细说由头、人证物证何在? 贺顾闻言,这才站起身来,朝齐肃一拜,不紧不慢将状告生父继母的缘由,细说了一遍,最后道:人证物证皆在,听凭大人传问。 贺南丰虽然来路上,听了一耳朵贺顾状告的缘由,可此刻听他细细将当年万姝儿换胎之事,说的有鼻子有眼,竟也硬生生被说的愣住了,半晌,他才皱眉低斥道:这等荒谬之事,如何可能!为父看你真是魔障了,这样明显不安好心之人,离间我贺家自家人的谗言,你竟也信! 他话一毕,贺顾还未言语,裴昭珩却先托着茶盏,抬眸看着他淡淡道:是不是谗言,传了人证物证,自会分明,侯爷还是稍安勿躁吧。 又看了看齐肃,道:齐大人,此案状告由头甚多,便先从换胎一事问起吧,大人可有异议? 齐肃忙附和道:殿下这主意甚好,本官也觉得换胎一事,最为耸人听闻,从这里问起的确合适。 语罢,齐肃才忽然想起了堂下那位被状告的正主,低头看了看肩膀微微颤抖,身形清瘦的侯夫人万氏,问道:长阳候夫人,驸马状告之事,你可有辩词? 万姝儿自方才,贺顾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把当年她换胎之事,那般云淡风轻的描述了一遍,便已经懵了。 这事当初她做的极为小心,事后该灭口的也都灭了口,这么多年了,贺顾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她脑海一片晕眩,手心冰凉、冷汗一层一层的出,浸的湿冷一片,半晌才定下神来,暗自咬了咬牙,心知这事绝不能认,是以听到府尹问她,她便作势要跪 可她还没完全跪下去,膝下便顺势一软,眼白微微一翻,眼见着就要跌在地上,贺南丰见状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前去一把扶住她瘦弱臂膀,口中急急道:姝儿,你怎么了? 万姝儿只倒在他怀里,小脸煞白,双目紧闭,一副要死不活模样,贺南丰抬手掐了她人中半晌,她才悠悠醒转。 贺顾见状,心中暗自冷笑一声,却也不言语,只是冷眼旁观。 贺南丰转头怒视着堂上齐大人,眼见着就要憋不住发火了,临了却又生生给压了回去,他闭了闭目,半晌才强自按捺道:拙荆体弱,经不得吓,大人便是要打要杀也要等案子查清吧,能否先给她赐一座,稍歇片刻? 万姝儿却似乎终于恢复了神智,在丈夫怀里嘤嘤哭泣了起来,她转头看着堂上府尹齐大人,泣道:顾儿所说这般骇人听闻之事,妾身当初嫁进侯府,只是小小一个良妾,地位低微,如何就能换了堂堂正室夫人的孩子?此事实在是荒谬,莫说是做了,今日若不是顾儿硬编出来,妾身便是连想也未曾想到过啊,妾身实是冤枉,还请大人明鉴啊!语罢也不顾贺南丰搀扶,扑通一下跪在了堂下,对着齐肃磕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