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飞升 第31节
她本可以踹开那二十户房门,将那些不识好歹的外门弟子拎出来,狠狠抽一顿。但她没有这样做。 她由衷感到迷茫,为什么每次到了宋潜机这里,事情就变得不对劲。 当恐惧和鞭子不能震慑人心。利诱和灵石失去效用。足以让她汗毛耸立。 外门虽然低微,却是支撑华微宗这样庞然大物的基石。 外门弟子应该最听话、最好管,只要给一点希望,就能拼命争斗、为宗门奉献血汗。 如果宋潜机不止一个,而是千万个。 那华微宗对外门弟子、对附属国、对天西洲所有底层修士的控制还能稳固吗? 她毕竟是掌门虚云真人的女儿。今天发生的事,忽然让她意识到,以恐惧维持的统治,必将被尊严打败。 在外门,没有人真正尊重她,人们却尊重宋潜机。 幸好宋潜机只有一个,不是书院的教书先生,目前只能影响一批外门弟子。 想到书院,陈红烛又想起白日里,自己和师兄去接青崖书院的院长和院监。 就算是院监子夜文殊,那般绝世天才,也要靠整日拉一张死人脸,严以律己以身作则,才能在人前保持威信,得到书院诸生发自内心的敬意。 为什么宋潜机每天种种地、浇浇花、吃吃面,就能做到一样的事? 子夜文殊若知道,真不会气死吗? 陈红烛浮想联翩,思绪到此处,忽然脑海闪过一道电光。 她盯着何青青,目光似要穿过薄薄的罗纱: “你就是子夜文殊当年独闯西海魔窟,带回来的那个姑娘?” 何青青浑身一震。 子夜文殊成为院监之前,已经名动修真界。 每位书院弟子都能倒背如流,他十六岁独闯西海魔窟,诛杀蛊魔,解救被当做蛊人的无辜百姓的故事。 那故事惊险,刺激,院监师兄以金丹初期修为,越级斩杀元婴期邪修,因而一战成名。 其实那场战斗打得昏天黑地,威力波及甚广,被解救的凡人最后只活下一个。 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子夜文殊送人进青崖书院,不过一句话,打一声招呼的工夫。 然后他继续游历四大洲,书写更多传奇故事。 等他回来,已经忘了这件事。 何青青作为这个故事的人证,脸上瘢痕是魔修为恶的证据,幸运地进入青崖书院,误打误撞地闯进修真界大门。 年复一年,每当有人提起院监的传奇,提起青崖书院收留受害者的贤德,就要拉出她来展示一番。 每个人都告诉她应该感恩戴德。 何青青因为做不到感恩,时常感到愧疚和痛苦。 她只能做到忍耐。 但有时候你越退让、越容忍,越怕事,欺负你的人越多。 “我是。”她听到自己艰难地承认。 她很怕对方像每个书院女学生一样,好奇又激动,问她关于子夜文殊的事。 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更无法回答。而且根据她的经验,无论答什么都是错的。 那红衣少女却道:“我是陈红烛,你认得我吗?” 何青青讶然。 华微宗掌门独女。人们称她华微大小姐、大公主。 自己竟跟她,深更半夜相逢,面对面说了这么久的话。 “你在这儿干嘛?”陈红烛问。 问题回到了相逢最初。 “宋道友说,让我在这里等他。”何青青答。 不知为何,陈红烛心中烧起无名怒火。 “为什么让你等?” “不知道。我之前在这里哭,他出门看我,然后让我千万别动,等他回来。”何青青声音越说越小,“宋师兄是个好人。” 陈红烛心想,我派弟子是什么人,不用你一个外人告诉我。 “哈,你以为他脾气很好?他看似好说话,其实性子最倔,骨头最硬,软硬不吃!” 陈红烛想起自己在宋潜机那里,结结实实碰了三次钉子,皱眉冷笑, “不过是你哭得他心烦,他躲出门练剑罢了!” “我,我相信他。他让我等,我就等。”何青青话才出口,自己先吓了一跳。 这是她第一次反驳别人。竟是反驳陈红烛这样身份的人。 却不是为了自己,只想证明宋潜机言而有信。 “我赌他今晚不会回来的。”陈红烛收拾裙摆,席地而坐,“我也等。” 两个少女并肩坐在院门前石阶上。 红衣如火,白衣如霜。 望着同一轮明月,想着不同的心事。 陈红烛想,华微宗若要千秋万代,宋潜机这种人,一定不能多。 何青青想,如果宋师兄真不回来,我也不怪他。他这种人,遇到一次就该知足。 山月不知心底事。 第22章 立等可取 宋潜机并不知道, 他院门前已有两人在等,还赌了他今夜会不会回去。 摸黑下得五十余阶,光线忽然亮起来, 不是灯笼蜡烛有温度的火光, 是四面冰冷墙壁散发出的柔和光泽。 壁上嵌满千颗明珠,身处其间,如坠星海, 财大气粗,甚是壮观。 宋潜机在星海间穿行, 路过三道门, 那门上分别写着: 灵草丹药、功法秘籍、法器材料…… 每扇都刻有阵法,只留一个碗口大的小洞。 他在第四扇门前停下,抬手敲了敲。 洞口传出一道冰冷苍老的声音: “买还是卖?” “卖符箓。” “养气符二百, 聚气符二百五, 追踪符三百……” 宋潜机打断:“我只卖养气符。” “你有多少?” “一张。” 门内沉默。 宋潜机几乎能感到对方的郁闷:你这比蚊子腿还小的生意,有必要跑到黑店做吗? “递进来吧。”苍老声音无力的说。 宋潜机摸摸鼻子:“我没带在身上……” 门内还未说话,背后响起老掌柜的低喝:“年轻人, 我不管你是谁家的后生。难道家里长辈没告诉过你, 来消遣黑店, 是要付出代价的。” 宋潜机转头看他:“麻烦借用一下符纸、符砂、符笔。” “你要在这儿现写?”门内声音拔高。 “马上就好。”宋潜机点头。 年轻符师制符前,往往闭门谢客, 沐浴焚香,静坐凝神数日,使精神状态达到巅峰。 趁气息饱满时, 连写许多张, 直到神识不堪重负, 灵气不济才停笔。精神稍散, 笔力不到,符箓就算废了。 一般的符师,要等结成金丹,才敢尝试提笔成符。 “呵,那我倒要开开眼界。小斫,拿给他。” 老掌柜显然不信眼前修为炼气期,穷得买不起一张琴的年轻人,真能写出什么东西。他见多识广,但如果真有这么穷酸的符师,是对整个行业的侮辱。 小伙计端来托盘。除了宋潜机要的东西,还有一只香盘,一碗清水,一块干净毛巾。 宋潜机没净手,也没点香。 他一手将淡黄色符纸摁在门板上,一手提笔,蘸满朱红色符砂。 他甚至没有完全站直,像在路边摊吃早点赊了账,随手给摊主打一张欠条。 悬腕,闭了闭眼,然后下笔。 笔锋过处,一种极为奇妙的气韵跃然纸上。灵气如泉涌,从宋潜机紫府中流出,经行周身经脉气xue,凝聚笔尖符砂,最终随笔画注入符纸内。 宋潜机收笔,符纸上朱红色线条亮了亮,好像变得更有重量。 “好了。”他将符箓递进洞内,整个过程,只在眨眼间。 一气呵成,立等可取。 老掌柜沉默无语,小伙计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这符成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