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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宦为我点朱砂 第32节

    他轻声道:“好了。”

    扶欢微微低下头,冠子仍稳稳地在她头上。她提着裙摆,向后退了几步,对着慕卿转了一圈。

    “我很喜欢厂臣的冠子,很漂亮。”

    她今日穿着靛青的翟裙,只有衣襟和宽袖上绣着金红的边绣。翟裙是礼服,层层叠叠套在扶欢身上,更显得她身体单薄,体态伶仃。

    裙摆随着她的脚步转起来,慕卿恍惚想到毓秀宫中冬日常在的绿梅,清绝孤美。

    “臣的贺礼能博殿下一声夸赞,于臣来说,再好不过了。”

    他很喜欢扶欢身上有他所赠的东西,这会让他觉得,柔德长公主一直一直以来,就是属于他的。

    即便是错觉,也让人欢喜到颤抖。

    扶欢按下裙摆,垂眸笑着,她将所有的欢欣,都放在了这无声的笑里。

    四下里安静下来,这样的安静,现在看来,也是温暖美好的。

    不过今夜这光景,以后大约也是过一日少一日罢了。

    “厂臣从西北夤夜而来述职,应是累极了,我不多留厂臣——”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慕卿轻声打断了。

    “殿下当日给臣的金银,臣全数托给了董大人,如今江南的粥棚,有殿下的一份功劳。”

    “当日殿下的吩咐,臣有做到。”

    “欺瞒了殿下,是臣的不是。”他在扶欢面前,慕卿恭谨地垂首跪地,清隽秀竹一般的脖颈,柔顺地朝她低下,他说,“望殿下恕罪。”

    大约是因为他们在这边说话,随行的宫人都退远了距离,为慕卿照亮宫道的宫人手中那一盏盏明亮的宫灯重又变得晦暗不明。

    “你是遵皇兄的旨意前去西北,自然不能让他人知晓你的真正目的。”她道,“况且你从未骗我。”

    只是隐瞒了一些事实。

    扶欢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向慕卿伸出手。帝姬这双手养尊处优,稍重一些的物件都没拿过,十指纤纤,比之头上的白玉冠还要在白上几分。即便在夜色灯火下,也能看得分明。

    “我饶恕你。”她这么说,尾音带了点轻跃的笑意。

    慕卿抬眼,他见到扶欢的那段眉眼,春花照水,从未有过改变。慕卿敛下眼,襕袍里的手伸出来,轻轻地扣在扶欢手上。

    他的手很凉,扶欢想,连掌心的也没有一丝热意,仿佛数九寒天的冰,不会有被阳光照暖的一日。她想过慕卿会不着痕迹避开她的手,在她面前,慕卿向来都恪守规矩。

    除了那一次,湖上莲叶,他以为她睡着了的那一次。

    但是他轻柔地扣住了她的手,没有用很多的力气,不多不少,恰恰正好的一点,仿若鸿羽停在她手上一般。

    他起身时,过大的玄色袖摆遮住了两人轻扣的手,这样看来,好像什么都没做一样。

    如此距离近了,扶欢又闻到了慕卿身上的沉水香。他应该很喜欢这味檀香,在宫中遇见他时,常常都能闻到。只是这一次,沉水香的味道很淡,慕卿将手放下,那袖摆擦过扶欢的手腕所带起的微风,才让这味檀香若有似无地飘进扶欢的鼻尖。

    “多谢殿下。”

    他轻声道谢,不知这谢字是为了扶欢的那句饶恕你,还是她向他伸出的手,亦或是,两者都有。

    琼林苑那方向,锣鼓声响似乎更大了些,热闹的气息伴着通明的灯火,挡也挡不住。戏子的唱声从那边悠悠地传来,仿佛也带着花团锦簇,盛盛繁华之景。

    扶欢看过去,忽而说道:“慕卿,皇兄不久前下了圣旨,为我选了梁深做驸马,你知道吗?”

    身旁的人久久没有声响,扶欢回过头,正好撞到慕卿的视线里,沉沉的,像是一滩浓墨,无论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来。

    慕卿阖了下眼,才曼声道:“回京的路上已经听闻,长公主殿下的驸马,当朝探花,清贵世家,是一桩人人艳羡的好姻缘。”

    扶欢说:“你也这么认为吗?”

    她身旁的掌印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像是嗤笑,又像是不屑一顾,是一种极轻蔑的态度。

    “我从未这样觉得。”

    “手无一两权,只有清高的一股气。他配不上殿下。”

    扶欢眨了眨眼,忽然低头:“可是般配与否,不是你我能说的。”

    她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换上了笑脸:“撇开那些不好的,这也算是一件喜事了。往后我有自己的公主府,出宫就不用再瞒着皇兄和太后,偷偷摸摸溜出去,也不必麻烦厂臣四处找我了……”

    扶欢说着这些,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只是越到最后,声音越轻,直至最后一字,完全没有了声音。

    她看着慕卿,忽然很想很想,抱一抱他。

    可很想很想,也不能够。

    而慕卿微微低下了头,那双丹凤眼的弧度在夜色下诡谲得显得艳色生辉。

    “殿下记得在行宫时,臣对殿下说的话吗?”

    “令殿下不开心的事,就是不对的事。臣会为殿下分忧。”

    一字一句,是甜蜜温柔的蛊惑。

    可是圣旨,是御笔朱批,不可违抗的。无论如何,慕卿也改变不了。

    但即便是这样,他愿意对她这么说,即使是谎言,扶欢也很开心。她垂眸,像在行宫中那样,轻轻地攥住了慕卿的衣袖,小声道:“厂臣,你帮帮我。”

    这一刻,她愿意在温柔的假象里沉湎。

    那是他的珍宝,他的殿下,是他在淤泥中,唯一渴望的神明。

    慕卿闭上眼,那蔓延的戾气与恶意,几乎要烧灼他的心脏。

    再忍忍,他对自己道,那些碍眼的人,很快就不复存在了。

    ***

    宋妃在长公主生辰宴上被诊出有孕的消息在一夜之间就传遍了后宫,对于太后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喜事。皇帝膝下长久无子,这几乎成了悬在太后心上的一块心病。如今这块心病终于可以了结,当晚太后就打破了自己佛前的修行,到了宋清韵的钟粹宫。

    对于宋清韵所有的不满意,在子嗣面前,都是可以让步的。

    只是很奇怪,皇帝却并没有像太后那般热切,宋清韵有孕的消息过了整整一日,皇帝才到她的宫里,但也只是坐了一坐,没过多久便出来了。

    虽然如此,钟粹宫的赏赐一日并一日,都没有停下过。

    慕卿带着皇帝的又一拨赏赐,来到了宋清韵面前。

    有孕的这些时日以来,宋清韵看着仿佛更柔和了一些,连脸上那些过于冷艳的线条与五官,都轻柔了下来。

    她月份小,现在肚子还不显,见到慕卿,笑着应起。

    “掌印。”宋清韵摸着自己的肚子,很欣喜,像是抓住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对慕卿道,“我有孩子了。”

    第48章 淑妃

    送礼的宫人流水般进到钟粹宫, 将赏赐一并交给钟粹宫的大宫女后,又沉默着,流水般退出去。

    慕卿拱起手, 对宋清韵道:“恭喜娘娘,诞育皇子。”

    宋清韵的手一直放在肚子上, 轻柔地抚摸着还未显怀的肚子。她听到慕卿这话,反射性地抬起眼。钟粹宫的布置一向精致华丽, 名贵的纱帐橱窗,难寻的古画陶瓷,都被皇帝拿来装点钟粹宫。

    她是后宫中唯一盛宠的嫔妃, 有这样的布置理所当然, 毫不出格。

    但宋清韵不以为意, 在她眼中, 这就是一个巨大的囚笼, 囚得她几乎要窒息。

    此时这座囚笼里,宫人如往常一样,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皇帝来时, 他不允许宫人靠近, 而皇帝走后,宋清韵也不允许这些宫人离她近一步。

    再靠近一点,那些被掩盖在皇帝盛宠下的秘密就会被揭开, 露出不堪的内在来。

    她的声音不由得变小了。轻声地,不确定地道:“还不知晓里面是皇子还是公主。”

    仿佛是她的话有十足好笑的地方, 慕卿唇间溢出一丝笑,掌印太监此时显得过分殷红的唇角微微上扬,他低下头,往宋清韵处凑近了几分, 仿佛暗夜中出现的鬼魅。

    “娘娘还盼望生下的是公主吗?”

    这样的慕卿太诡异,宋清韵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退完之后才发觉自己没有回答慕卿的话,只能不住地摇头。

    慕卿直起身,方才那通身的鬼魅这一瞬间被他全然收了起来,又是凛凛如山尖雪般不可靠近,不可触碰。

    “娘娘生下的一定是位皇子。”他冷淡地,一字一句说道,偏偏每个字重若千钧,让人生不起反抗的念头。

    宋清韵的手慢慢捂紧了肚子,在这一个瞬间,她本能地察觉到了一种危险。

    只是慕卿接下来的话,有让她将这种危险的直觉暂时抛弃了。

    “若只生下一位公主,又如何能撼动得了皇后的位置。”

    她在心中默道,慕卿所说不假,一位公主的分量太轻,只有是皇子,陛下唯一的皇子,后位上坐的人才有可能是她。

    她想得太过沉入,连嘴唇被咬破都没有察觉。

    慕卿递过来一方巾帕。

    宋清韵恍然惊觉,她擦掉了唇上的血。她并不觉得痛,比起见到皇帝的疼痛,只是区区破皮,显得太轻微了。可是这么一想,竟觉得前一次被那软鞭抽打时已经过去很久,竟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掌印,你说得对。”她低下头,温柔地看着自己的肚子,“他一定是个可爱的小皇子。”

    她再也不要过那种生活,昏暗没有天日。

    ***

    一切似乎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起来,胡虏被打退关外。短期内不会再进犯,江南水患也有了有效的的治水成果,而且扶欢的生辰宴上,宋清韵被诊出有孕。明明季节是萧瑟的秋季,现在看来却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春季。

    倒真像是老天爷弄错了气候。

    太后的心情rou眼可见地好起来,甚至开始时不时地请扶欢过来慈宁宫,亲自指点她的女红绣品。

    “当时入选后宫时,我也带了自己在闺阁中绣制的绣品,期盼能赠予先皇。奈何世事无常,还是没能叫先皇看见这些绣品。”

    太后把錾花护甲套脱下,拿起绣针一一指向扶欢描的花样子:“这些都是中规中矩的模样,不过古来新婚,绣样都是鸳鸯石榴,并蒂桂圆,到底寓意好。”

    “民间的待嫁娘,喜被喜枕都是自己缝制,我们皇家倒不需要亲手缝制这些,但有一二件自己缝制的绣品,也叫驸马看到你的诚心。”

    扶欢垂着眼,太后说一句,她便乖乖地应一句诺,不再生出半点事端来。

    太后重又把錾花的甲套戴上,招手叫扶欢到自己身边来。

    扶欢走过去,在太后下首坐了。

    “扶欢。”这次太后没有称她的封号,真真地唤了她的名。

    扶欢抿了抿唇,朝太后抬起头时已然换上了恬静的面容,她应了一声母后。

    太后的手放在她手上,甲套冰冷,那甲套触到她的皮肤上有种迟来的尖锐的疼痛,但是太后的掌心却有种不同以往的,干燥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