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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又往前跨出一步,目中无人地踩进玻璃窗,驻足在木质地板上。 天空已经完全是黄昏的色调,往巷口排骨饭的位置望去,可以从建筑物缝隙间看见小片的鲜艳橘红,橱窗的灯光开始照亮巷子。 星期六是上班族在城市里休息闲逛的日子,陈海天窝在自己狭小的咖啡馆里,看着巷子里的人潮如暗流滑动,猜想行人投射进咖啡馆的目光里可能隐含什么心思。 他还是比较喜欢周一到周四下午的巷道,因为这些人群会安静的消失在办公大楼里。 从台中回来四天了,每当看到吧台里叠成方型的白色毛巾,或面包店里白色的拖鞋面包,甚至是奶泡钢杯里的牛奶,他就会想起那些在油锅里冒着小油泡又吼又叫的臭豆腐。 那天逛完夜市,庄雪载着他去中港转运站坐车,背包装着吃剩的爆米香和庄雪翻译的食谱,纸袋里是臭豆腐、泡菜、一堆烤焦面包、夜市买的小吃,满载而归。 他赶上正准备发车的客运,匆匆向庄雪道声再见就跑上车,却突然想起小可爱说的,中港转运站就是个转运站,名字大大的挂在水泥墙上。 车站外流离的车灯和街灯交错,晕出不实际的光环,没有说再联络,没有说打电话,他和庄雪只有一声再见和一个挥手,他透过车窗看见庄雪脸上分辨不出的神情,手腕划出的弧线在空中留下残像,客运载着他离开中港转运站时,他看见庄雪正朝着出口离去,一边伸手压住乱翘的卷发。 他第一次深刻的感觉到,他和没有事永远失去联络了,现在站在那里的是庄雪。熟悉的陌生人,像某首歌唱的那样…… 「去追他,去追他。」 思绪被打断的陈海天,抬头瞪了坐在斜前方、头也不抬拼命对着笔电打字聊天的梁美莉,然后把眼神移回窗外,继续坐在自己的专用位上,看着窗边的阳光慢慢转了一个角度,影子落在白墙上。 快满一岁的雨天仍旧蹲坐在窗边的桌子上,无辜可怜的神情早已被骄纵任性取代,他开始怀疑雨天也是小马投放的诡雷,但雨天跟它的主子一样,懂得将阴暗面用猫砂埋好,因此依然享有熟客们无尽的宠爱,收到的礼物之多,连杂物柜都摆不下。 他看着雨天,想起雨天和庄雪之间也存在着六度分离,忍不住想笑。 回来台北后,他传了报平安的简讯,庄雪也回了「早点睡,改天去台北找你喝咖啡。」的简讯,然后两人又回到在网路上贴照片的互动方式,安静而沉默。 安静是心中无话,所以不说;沉默是心中有话,但是不说…… 「你不主动追人,那他会主动来追你吗?」梁美莉再度打断他的思绪,停下手,拿起吸管搅动冰咖啡,冰块喀啦喀啦作响。 「不会。」 「所以你们打算拖到三十万字吗?」 「追人是猎人跟猎物在玩的,我跟他都是农夫。」他们只能播种,等发芽,等收成。 「嗯,根据言情小说的套路……」 「停。」陈海天白了梁美莉一眼,认真地说,「你可以在原地跳一下,我趁机在你的荧幕打上『没想到』或『突然之间』。」 「好。」梁美莉起身跳了一下。 没想到,突然之间…… 「别闹了,」梁美莉挥手删掉那些字,「老娘难得遇到聊得来的,搞不好这个网友就是我的没有事。」 陈海天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我没闹啊,如果他真的玩追人那套,那他就不是适合我的人,再追也没用。」 「追是不追,不追是追,虚者实,实者虚,虚虚实实……」 「梁美莉,」陈海天用眼神无奈而警告地看她一眼,「我跟你说过了,我跟他近期内不会有发展。」 他知道庄雪现在对自己人生的兴趣远大于一切,虽然这听起来太过励志而像是虚假的借口,可是他经历过,他知道庄雪内心充满各种声音,而在这个阶段有感情纠缠,只是彼此拖累。 他背靠着椅背向后伸,像要把自己折成两半,「而且老实说,我不觉得自己能谈车程距离超过一小时的恋爱。」 「你又不是黏人的家伙。」梁美莉把手肘搁在椅背上,转头看陈海天。 「我不是,但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却还是一个人过生活,那我保持现在这样就好了,更何况我没有离开台北的打算。」陈海天耸耸肩,眼睛看向别的地方,好像在盘算要说什么。 「他呢?」 「不清楚,但就算他愿意到台北,也是明年夏天后的事了。」陈海天想起眷村里的爷爷们和老旧的房舍屋瓦,至少庄雪会一直待到拆房子的那天,明年夏天。 他和庄雪之间,存在着微不足道却真切的现实面,如果他和庄雪真的发展出什么,也势必等到现实面都解决了,才能决定。 「如果他决定留在台中,我也不想离开台北,那就算我们对彼此有好感,也不会有发展,我不会为了爱情而牺牲自己,他应该也是这种人。」陈海天神色严肃,没有半点跟梁美莉开玩笑的意思,「之前跟你说过,交往好像做买卖,但顶多是买半磅咖啡豆这种小买卖,其实在一起才是真正做买卖,压上身家性命的大买卖,什么不求回报无私奉献在谈恋爱时听起来或许很美好,可是一旦进入生活后,那些美好就变成了火坑,说过这种话的都会生意失败变游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