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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嗯,你……你怎么会来?」他从脑里的上百个问题里随便挑了一个出来。 「我上台北来看书展,看完了没有事,就照你说的来坐坐。」没有事把剩的半杯咖啡喝完,放下杯子,「来之前有点犹豫,觉得……不知道该不该来,好尴尬。」 「嗯,很想搬电脑过来传讯息,对吧。」陈海天快速地把空杯子放到吧台上,顺手拿起两个杯子,倒入泡好的红茶。 「对,谢谢,」没有事接过陈海天递来的杯子,继续说:「我五年多没见过网友,很紧张,不然我把笔电打开,我们上站聊?」 「好。」陈海天立刻起身走到专用位,把趴在小笔电上取暖的雨天抱起来用手腕夹着,另一只手拿着小笔电,快速走回来在没有事对面坐下。 没有事的表情有点啼笑皆非,「可是彩虹梦现在不能传讯息。」 「嗯?对,一时忘了。」陈海天无奈地把笔电放回原位,手还是夹着雨天,「那……没有事同学,初次见面,你好。」 「没有人同学,你好,」没有事举了举红茶杯,「叫我小庄吧,不怕恶心的话也可以叫我小雪或雪雪,我一向是对方敢叫我就敢应。」 「你的花名真的好粉红。」陈海天也举了举红茶杯。太粉红了。 「那不是花名,我真的叫庄雪,」没有事笑着摇摇头,神色间颇是无奈,「我爸姓庄,我妈姓薛,薛、雪,音很近,加上我生在农历大雪,我妈又希望我会念书,雪案萤窗,所以就叫庄雪了。」 「雪案萤窗,辛勤十载,淹通诸史,贯串百家。」陈海天几乎是反射性地念出来,「张天师断风花雪月。」粉红到不行的风花雪月。他在心里补上一句。 「我一直猜你是念中文的。」庄雪用手包着红茶杯取暖。 「没,我念历史。」陈海天微微摇了头,「这种取名字的方式很特别。」 「我妈认为小孩是两人一起生的,所以名字一人一半,我还有个meimei,从母姓,叫薛嫥,嫥、庄,音很近,」庄雪用手指在桌上写着嫥字,「庄雪,薛嫥,他们没生第三个,因为单数不公平,生四个又太多。」 一男一女、父母恩爱未离婚的典型社会小家庭。陈海天心想,太完美了,反而比他这种单亲独生子更容易有人格偏差,这么看来,其实庄雪比较像灰色。 「我叫陈海天,朋友叫我小万。」他把雨天举起来,「这是雨天。」 「嗨,雨天。」庄雪和善地打招呼。雨天冷冷瞟了庄雪一眼,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神气。 陈海天把雨天抱回怀里,「雨天的性格很像雨天。」 「看得出来,不过海天跟雨天,」庄雪想了很短的时间,「海天一色,所以万就是one吧?你取ID时,one被用走了,所以才叫noone?」 「对,」陈海天并不讶异庄雪能猜到,他知道这个人聪明而且反应快,只是不确定对方披了几层羊皮,「那nothing怎么来的?」 「那时电视在播《天才雷普利》,主角刚好说了一句『I am nothing』。」庄雪笑了笑,比起刚进店时,神色轻松自在许多,「不过我比较喜欢小说,跟电影切入的角度完全不一样。」 陈海天点头同意,拿起茶壶帮庄雪倒茶,「我也是,电影太悲哀了,雷普利只是想要幸福,所以我不觉得他有罪……」 玻璃门传来铃铛声,梁美莉拎着锅烧面走进来,好奇地打量庄雪,看陈海天完全没有介绍的意思,就自动把锅烧面放进小厨房里,然后走到陈海天旁一把抢走雨天,默不作声走到后面的朋友专用沙发休息区看电视。 陈海天无言地揉揉太阳xue,他已经预先听见梁美莉在知道没有事出现后会发出的狂叫声,「那……我的信箱容量无限是你开的?」 「呵呵,你发现了,我请武大郎开的,」庄雪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对面露疑惑的陈海天解释,「我们以前算是好朋友,常混在一起,后来我搬回台中,就慢慢没联络了,身边的朋友也没有玩彩虹梦,所以一直不知道复站的事,后来前几天过年时,一时无聊,在网路上连来连去,竟然连到武大郎,他才告诉我。」 「六度分离。」陈海天前阵子才读到这个理论,两个陌生人只要通过六个人就能产生联系,只要能知道那六个人是哪六个。 「对,不过我跟他只隔了三度,反正,我上站看到你的信,趁着今天来台北看书展,就来了。」庄雪对陈海天笑了笑,又拿起茶杯喝了几口红茶,像是在掩饰一些慌张,「推门进来时我超紧张,差点想直接装作喝咖啡的路人。」 陈海天默默看着庄雪喝完茶,把杯子放下,才用看到珍奇异兽般的疑惑语气说:「你跟网路上那个低俗的没有事差好多。」 「那个是隐藏人格,属于加值服务,要先储点才看得到。」庄雪扬扬眉,首次露出比较符合那个人格的调侃表情。 喝完红茶,陈海天又冲了一壶黑糖姜茶,窗外的行道树在轻拂的寒风中摇晃,他们一口一口地喝着茶,闲话家常,聊着书展里的人潮,最近看的书和电影,音乐,猫。对话内容完全符合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该有的分寸:聊了很多,却避开所有的重点。 仿佛他们都默默同意回避那一块,因为有些事不适合初次见面就谈。 可是陈海天明白,和陌生人聊天的重点不是聊的内容,而是聊天时的节奏和韵律感,只要节奏相同,即使是最乏味的交谈或频率有出入,都能引起共鸣。像翻开一本抓住注意力的书,会想一口气把它看完,即使眼睛疲劳也无法停止,因为书已经控制住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