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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 「比现实更现实的地方,相见不如怀念的地方,奈何桥畔,三途河岸。」梁美莉看着他,继续说,「会说出『相见不如怀念』的人,心中都有满满的悔不当初啊,小女子我也说过好几次。」 「小女子……真是开春第一个笑话。」陈海天闷闷地哼一声。 第十五章 虚妄 情人节之后,陈海天的上站时间仍然维持在晚上十一点到隔日凌晨三点,以及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这两个时段,没有事却像去了另一个半球,上站的时间完全和他错开。 他不做任何推测,无论是时间不允许或是有意避开,都是没有事的事,不论没有事要往哪个方向走,都不关他的事。 可是他的信箱里,每天都有没有事寄来的信,一天一封。说故事,说生活,说食物,说天气。 没有事的小腿被摩托车排气管烫到起水泡;没有事最近迷上小吃摊上刚煎好的葱油饼;没有事有水祸,手机掉到马桶里,果汁打翻在键盘上,住处停水,出去洗头又忘记带钱;没有事偏好美式幽默,因为英式幽默跟英国一样冷;没有事对霍元甲没兴趣,如果是霍元甲之三度情挑哈利波特就有兴趣;没有事认为《春光乍泄》最大的缺点是两位主角的名字笔划太多;没有事喜欢黄耀明,常听〈这么远、那么近>,里面有张国荣念的口白。 他是没有事的树洞,每日被没有事的信喂养,他的树根在字元中慢慢滋长,无声无息。 「我由布鲁塞尔坐火车去阿姆斯特丹,望住喺窗外面飞过几十个小镇,几千里土地,几千万个人,我怀疑我哋人生里面,唯一可以相遇嘅机会,已经错过咗。」 那几天,张国荣在他的电脑里,不停念着他听不懂的广东话。 直到三月初,陈海天才再度遇见没有事。 像是在等他似的,他一上站,没有事就丢来讯息。神色自若的讯息:「我刚拿发胶喷一只蚊子,结果它黏在墙壁上了。」 「你的发胶好咻咻。」他也神色自若,不说好久不见,仿佛昨天才传过讯息。 「这罐发胶已经进入嘎嘎的等级,它让蚊子活着黏在墙上,却害我呛死。」 「这么强,那我再烧个两罐给你。」 寻常的对话方式,陈海天却感觉到淡淡的拉扯,还有几分尴尬。像伸懒腰时不小心打到路人,而急忙摆正姿势的尴尬。但是这样的尴尬反而让他觉得有趣,像在岸上看着沙堆成的城堡,或在桌旁俯视用纸牌叠成的房屋,希望它们长存,又期待看到它们毁灭。 因为他有理性控制的问题,生气了就面无表情,哀伤了就张口微笑,事情超出轨道就事不关己般地隔岸观火,然后静待万物毁灭。 三月二十七日,彩虹梦贴出公告,宣布将在三个月后关站。 理性过多如陈海天,上站时看到公告,也慌了手脚,甚至来不及看信箱里没有事寄来的每日信件,就急忙打电话给梁美莉。 「彩虹梦要关了,」他用难得的激动语气说,「彩虹梦要关了,彩虹梦要关了,它要关了。」 「陈小万,讲一次我就听懂了,」梁美莉的声音里夹着奇怪的吵杂声,像是刚把青菜放到油锅里的那种油爆声,「真有良心,还提前通知,不像那个拉子站,说走就走。」 「要关了……」陈海天的脑袋发胀,心似飞絮,这件事超乎他的认知,彩虹梦要关了,那没有事怎么办? 「你在想李组长该怎么办对吧,」这次梁美莉的声音夹着锅铲声,「我不能告诉你该怎么做,但根据本姑娘的切身经验,我会把他放着不动,让他跟彩虹梦一起成为回忆。」 「喔,」陈海天深吸一口气,用理性压住其他思绪,「你在干么?」 「练习煮饭,看来我又进步了一咪咪,」梁美莉四周的吵杂声终于消失了,但出现明显在吃东西的窣窣声,「我也因为那个拉子站突然关站而失去一些网友,头一两年总是不舍难过又遗憾,想杀了站长的心都有,现在却觉得这也算好事,把回忆停在那个瞬间,很美。」 「好吃吗?」比起关站,陈海天更担心梁美莉。 「饭有熟,但配菜太咸,呸,还有奇怪的焦块,」电话那头传来梁美莉扒饭的声音,「跟你说,在站上传讯息跟传MSN不一样,桃红色的讯息条很容易引出开着小花的心动氛围,扑通扑通的,在站上聊习惯了,换到MSN就是见光死,以上也是个人经验。」 「你有准备胃药吗?」陈海天担心地皱着眉头。 「陈小万,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你上次煮蛋花汤结果食物中毒……」 「那是因为蛋坏了!」 「你连蛋的好坏都分不清……」陈海天坐回电脑前,盯着公告:「十年一梦,曲终人散,本站将于六月二十七日关闭,请各位旅客在彩虹消失前打包好行李。」 还剩三个月。陈海天感觉自己的理性快要失去控制,没有事不像梁美莉口中的「一些网友」那般无关痛痒,「如果是对方是安妮,你会怎么做?」 梁美莉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电话里只传来吃东西的声音。 「现在的我会留她,因为现在的我有能力留她,我跟她会失败是因为我在没能力留她时留了她,」梁美莉似乎吃完了东西,电话里传来点烟的声音,「我跟你说过,两个优秀的人,要相守还真他妈困难,那时我们太年轻,自视甚高,不懂包容跟退让,总想着要赢,要打败对方,要让对方崇拜我,所以最后两人都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