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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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他觉察到寇翊的手松开了力气。 啪的一声,那带血的长刀终于落到了地上,寇翊的眼皮无力地阖上,头慢慢歪了下去。 裴郁离捧住了寇翊的脸,感受着他微弱的气息,在原地沉默了良久。 小北舵帮众都是范岳楼和寇翊亲手养出来的人,既有本事,也有决断能力,可他们同样束手无策,他们都看到了裴郁离惨白的脸色,有人安慰道:帮主与北舵主安然无恙,事情自可迎刃而解。 罢了,他还补充一句:舵主气息平稳,性命无忧。 我知道,裴郁离抬起了眼,缓缓道,可他们什么时候能醒?你们又能瞒多久? 那群人方才是被寇翊硬生生给慑住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呢? 你们能瞒多久?裴郁离又重复问了一句,只不过这一次,他用的不是反问的语气,是询问。 小北舵帮众一愣。 裴郁离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惨白的脸竟涌上来些血色,他急切道:能否将我送出去? 那帮众这回是彻底傻了。 毕竟裴郁离方才还情真意切好似要与寇翊同生共死,转眼就要让人把他送出去,这确实让人不解其意。 能,你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帮众愣了一会儿,回答道。 我要去东南陆域,最好是天黑后、夜禁前入城,烦请安排。裴郁离声音中的嘶哑缓解了一些,还有,寇翊的状况一定要瞒住。 那帮众神色复杂地看了裴郁离一眼。 他完全不知裴郁离想做什么,说实话,他就连裴郁离去了之后还会不会回来都不确定。 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不就是要跑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我没疯,我不是故意要发刀,我大纲就是这么写的,实在是没办法......我有罪!但是大虐过后就是大甜,相信我鸭!!裴裴要开始发力了!! 第90章 刻骨铭心 寇翊住船内,两三个帮众围在范岳楼与窦学医所处的房间里照料,而寇翊的身边,暂时只有裴郁离一个人。 曹佚秋在生命的最后依旧不遗余力,用一场爆炸给他们出了道几乎无解的难题。 短短两日不到的时间,裴郁离好像受到了这一辈子最密集的惊吓,一颗心就像是被车轮反复碾压,丝毫不给他拼凑起来的机会。 如今,他正拿着个温热的手巾,小心翼翼地替寇翊处理着周身的伤口。平静的表情下,掩着的是一份强烈的憎意与痛心彻骨的决绝。 命运很喜欢拿他取乐。 裴郁离一边拧着那被血染红的手巾,一边这样想着。 这就是他憎意的来源,他虽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至纯至善之人,可也不至于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被这样捉弄。 每当他挣扎着从一道深渊中往上爬,每当他看到希望时,总会天降霹雳,将他打回原形。 为什么? 裴郁离的双手开始剧烈颤抖起来,那手巾坠着热水,却像是坠着千斤,拿都拿不住,啪的一声落进了水盆里。 清水混着污血,溅到他的脸上,濯湿了他的眼。 到底是为什么? 裴郁离一把将那手巾又捞了回去,出气般地用力拧着,水流落下的哗哗声混着他凌乱的一颗心,他再也维持不住平静。 是他命中带煞,是他害了所有的人,是他不配吗? 是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裴郁离的气息越发紊乱,动作越发粗鲁,那水盆被他撞到,淡红色的水在里面来回晃动了一番,哐当!水盆自木架上下落,发出了沉重的一声响。 床上的寇翊在昏迷中一个痉挛,眉头无意识地皱了起来。 裴郁离所有的心思在那一刻全部停滞,就连呼吸都断了线,一时间房间内静默到了极点。 半晌,裴郁离猛地回过了头。 他看见寇翊苍白的面色和那半裸着的身体时,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一巴掌。 寇翊救过他无数次,包容他无数次,无数次替他擦拭过遍体鳞伤的躯体。现在轮到他了,他要清醒着救出寇翊,他怎么能先疯了? 裴郁离几乎是立刻找回了理智,此时虚弱无比的寇翊足以做他的全部支撑。 还不是绝境,还不是。 他感觉到手巾已经凉了,鼻子一酸,就将手巾扔回了地上的盆里,轻轻将干净的里衣盖在寇翊的身上。 他记得寇翊的房间里有一些上好的外伤药,于是起身去找。 这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只有必要的桌椅、床、木架与柜子,即便是简单得很,可也都是上好的红木所制,寇翊在衣食住上总是不刻意地很讲究。 裴郁离打开了衣柜下面的隔层,果真见着个白色的小瓷瓶,里面是金疮药。小瓷瓶边还有几味补血益气的草药,都是能用得上的。 他将那些药物一齐拿出来,不小心牵出了个东西,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那是个画轴,被拉着展开了一半,画纸的边缘都是皱巴巴的。 裴郁离下意识看了一眼,目光突然顿住了。 他记得这个画轴,当初熊家兄弟炸了寇翊的住船,生死一瞬之时,寇翊还回到房间取了样东西,就是这个。 那画纸之所以发皱,也正是因为当初被海水给浸湿过。 这对寇翊来说,一定是最重要的东西。 可...裴郁离的眸中渐渐染上了一丝不可置信。画上的孩子穿着身白色带着污脏的衣服,头发半挽着,鬓发凌乱,那五官... 裴郁离对自己的过往有着清晰的印象,这画上的孩童,同他少时长得相差无几,甚至与现在的他做比,也有七分的相似。 他记得寇翊说过,曾经在海边被一路过的孩童救过性命。 我恍惚间看见了他的脸,那是个小孩子。 十岁的寇翊被自小疼爱他的兄长绑在礁石上,眼看着涨潮的海水就要没过他的身体,没有力气挣扎,也没有力气呼救,周围静悄悄的,寻不到一丝希望。 寇翊曾经轻描淡写地将这个故事说给裴郁离听,故事中,有一个不知姓名的孩童往寇翊的衣领中塞了个馍馍,并割断了寇翊身上的绳子。 这样的救命之恩值得感念一辈子,寇翊将印象中的小恩人画成画像也无可厚非。 可为何这孩子与裴郁离少时几乎一模一样? 裴郁离一只手还捧着那些药材,心中止不住的疑惑。世上样貌相似者并不在少数,可真要说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 这些疑惑不得其解,外面突然有帮众轻扣了下门,说道:小裴,船准备好了,大约一个时辰后便可动身。 裴郁离透过窗户望了眼天色,心知时间不多了,再做不得多想,只觉眼眶酸涩。 他应了一声,用一只手将画轴卷好推回去,又将柜门关上,起身回到床边。 寇翊紧皱的眉头始终都未展开,他呼吸平稳,但面色依旧苍白。病来如山倒,但凡是他还能撑得住一口气,他都不会允许自己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倒下去。 在寇翊的意识里,他想成为旁人强大的依靠,却从不想露出自己脆弱的那一面。 你可真狠。裴郁离掀开了他身上披盖的里衣,一边轻手轻脚地为他上着药,一边轻声抱怨道,若你是我一个人的就好了。 若是如此,垂纶岛上的风波就殃及不到他们,他们尽可以一起逃命,什么都不顾。 可寇翊只是每天拉着张我行我素的脸,内心却比谁都热乎,他不是这样自私的人。 我要去一趟东南陆域。裴郁离开始为他缠裹绷带,随着包扎的动作,记忆也铺天盖地的涌来。 寇翊是喜欢隔着绷带亲吻他的,他发现了。 这算是个小小的怪癖,绷带粗糙的质感很容易摩擦出一些异样的情愫,对于寇翊来说,这样的若隐若现更能撩动他的心火。 裴郁离慢慢俯身下去,极其轻缓地用嘴唇印了印寇翊右肩上的贯穿伤,此刻即便是他用力去亲吻,寇翊恐怕都不会有任何痛感,可他舍不得。 他的心中涌动着难以抑制的情感,在这份情感的蛊惑下,他难舍难分地贴在寇翊的身上良久。 双唇触在那雪白的绷带上,绷带下面是伤痕累累的坚韧。裴郁离突然明白了,不止是脆弱惹人怜爱,坚韧同样叫人心疼,这是他深爱寇翊的地方。 他用胳膊撑住了床沿,没有给寇翊施加任何的重量,只是贴着他继续道:我可能回不来,你可做好准备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寇翊的心跳仿佛快了一些。 若是可以的话,来救我吧。裴郁离此刻是真真正正的溺水之人,虽做好了沉沦的觉悟,却仍想抓住他的浮木。 我等你。裴郁离往上凑了凑,凑到寇翊的耳边,又重复道,我会等你的。 说完这句,他像是道尽了所有的心里话,带着无尽的依恋吻了吻寇翊的鼻尖,又终于向下去,吻住了寇翊薄薄的双唇。 二人的唇都毫无血色,吻上去只有凉凉的触感,但裴郁离丝毫不想停止。 他怕极了,也爱惨了。 此次前去陆域,他的一切都将大白于天下。这世间容不下他,可只要寇翊的心容得下他,什么都值。 咚咚 门再一次被敲响,裴郁离用侧脸蹭了蹭寇翊的脸颊,伸手卸下了腰间的青玉枝。 他将青玉枝好好放在寇翊的枕下,收拾好表情,抬脚走了出去。 当夜,一艘小船乘浪而去,悄悄飘进了东南沿岸。 裴郁离孤身一人,穿着件并不合身的黑衣,自海岸边一跃而上。埋在夜里,也埋在人群中,无声无息地疾步前行。 港口的通缉告示依旧崭新,但守港的士兵显然对此感到疲乏。 五个月都没露面的嫌犯,定是不知跑到哪方外域去了,还指望着他能自投罗网不成? 盘查不严,轻易就能避过。 此时刚刚入夜,离城门夜禁尚有一段时间,裴郁离脚步不停,刚刚穿过人潮,便如黑豹般快速前进。 他是奴籍,卖身契又跟着李府一同烧成了灰,既没有官员大户用的鱼符,也不能做寻常百姓的户籍登记,要想进城,只能趁夜混入。 夜禁前应当有官商的马车回程,天黑路暗,更易于掩人耳目,裴郁离打得就是这份主意。 果然,他在半路中便瞧见了不止一辆马车。 他前几个月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几两rou在这短短的两日内也全掉了下去,整个人都带着倦态。虽如此,他身形依旧飞快,在距离城门处不远的地方,逮准了时机,见缝插针地贴地滑入了一辆马车的下面。 那马车就连下沉的力度都很轻微,坐在其中的主家连一丝异动都没发现。 车轮轧地发出不小的动静,裴郁离牢牢攀附在车板下,随着马车的颠簸,他的心脏也像打鼓一样咚咚乱跳起来。 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他似乎也到了快要支撑不住的地步了。 如此高强度的耗神耗力就是在吞噬他的命,非常不是时候的,他感受到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紧接着,四肢都跟着软了软。 正在此时,那马车行至城门,停了下来。 四边的车轮都止住了声音,裴郁离整个人猛地一颤,一只腿不小心一松,差点垂了地。他脑子里一个激灵,咬紧了牙重新稳住身体,顿时汗如雨下。 放行。 前面有守卫这样说了一句。 吱嘎一声,车轮重新滚动,马车上下左右的摇晃,每一下都能对裴郁离造成不小的冲击。他那不争气的胃又在喧嚣着折腾,连带着手脚都不听使唤,直往下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823:07:13~2021041918:3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生怕短裤太短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罪臣之子 马车刚驶进城门不久,裴郁离的四肢已经几乎要脱力,他努力调整着呼吸的频率,却觉得心跳越来越快,胸膛砰砰砰地打着鼓,怎么也不得消停。 胃部的绞痛转化成了一阵阵的抽痛,在颠簸中,这阵抽痛愈演愈烈。 终于,裴郁离的双脚先支撑不住地坠了下去。 车辆仍在前行,他的双臂不得不放开,整个人直接背冲地往下一摔,摔得他闷咳了一声,脱离了马车。 车里的人后知后觉感受到了异样,叫停了车夫,问:这车怎么一会儿重一会儿轻的? 车夫吁地勒住了马,一脸疑惑地向下看了看。 他们此时可是在入城的大街上,是人群最为密集的地方,不消得那车夫发现什么,周围的行人已经都将视线投在了裴郁离的身上。 有人喊道:怎么掉下来个人?! 守城的卫兵闻声看了过来。 裴郁离一咬牙,捂着上腹部从地上一跃而起,先打了两步的踉跄,而后才稳住身形朝着城内跑去。 哎!又有人喊,那人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能不眼熟吗?大街小巷的公文告示贴满了裴郁离的大头画像,他本身长得就乍眼,谁见着不多看两眼? 城门守卫也不会想到真有这种守株待兔的好事,一队人马立刻急速追赶上去。 裴郁离的手死死捂着自己的上腹,找到一处小巷便穿了进去,七拐八绕间,他也顾不得有没有甩脱身后的追兵,只能凭着并不清晰的记忆,往着一个特定的方向跑。 他的呼吸紊乱极了,并不是因为跑得气喘吁吁,而是因为他即便在如此疲累和紧张的情况下,竟都完全无法忽视身体上的疼痛。 又是胃痉挛,要命。 裴郁离的脚步被疼痛所阻,还是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向眼前的高墙,情急下略略估计了一番,抬脚便登了上去。 这里是一片居住区,灰瓦、高墙和树荫共同形成了遮蔽,再加上天色彻底昏暗,利于藏身。 裴郁离窝在围墙与住户屋顶的夹缝间,稍稍喘了口气。 正在此时,一队赤甲小兵从脚下的巷子里列队跑过,领头之人喊道:城门已关,调动府衙差役,别让人跑了! 啪嗒、啪嗒 裴郁离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止不住地下落,滴在瓦片上,也滴在他自己的衣服上。 他疼得头都抬不起来,只能将脸埋在双膝之间,无力地等待这一阵剧痛自己过去。 今夜月光被云层所掩,他黑衣黑鞋,长发如墨,真的隐于夜色,仿佛天地间从来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