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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给了她太多便利之处,比如此刻畅行无阻地来偷听,却没人敢知会顾岩陌。 或许有些不厚道,但这是她该知道的事。 只是想知道而已。 她要是想跟他过不去,只私开银矿这一桩,就是放到何处都无法通融的罪过,只要她捅出去,饶是他做得天衣无缝,也不免沾上一身灰。 她连这都能忍,还有什么忍不了的? 除了窃国卖国,他做什么,她大抵都能理解、宽容相待。但宽容是一回事,及时知情是另一回事。 上次他见方涣,并没对她提及,她已然生疑,到了第二次,没道理不探究。 是他先瞒着她的。切实的事,她可没瞒过他什么。 那边的方涣缓过神来,却是破罐破摔的态度:“不论如何,随你便是。我方家的确是根基不够稳,可你想让我死,也不是那么容易!“ 顾岩陌看着对方,嘴角一牵,“不妨一试。” 方涣全然豁出去了,冷笑道:“人活一世,不论功过,归处都是三尺黄土,只是早晚而已。顾行瑜,我不受要挟,只与人谈条件。” 傅晚渔听着,扬了扬唇角。这情形是很正常的。 顾岩陌换了个闲散的姿态,侧转身形,右臂搭在椅背上,睨着方涣,“好,谈条件。 “你该察觉到了,我已切断你与家族的联系。若以弃车保帅为名,说服你两个手足、两个儿子分摊你屯田一案的罪责,你说他们会不会答应? “不论答应与否,稍稍做些工夫,没人会怀疑他们与你沆瀣一气。 “他们改不了流放的结果。 “流放途中,他们便又会被收监,因为你收受贿赂、高价卖官的案子浮出水面,三法司正式立案审理,又有他们一份功劳。 “两罪并罚,他们是流放交趾为好,还是斩立决为好? “若有人告诉他们,是你攀咬他们,他们作何感想? “方家那些女眷,到时该如何安置?她们是齐齐饮鸩自尽,还是甘愿沦为军`妓? “至于你方大人,仍然离不了这监牢,得不了一个解脱,你掺和的事情太多,要审讯几年。 “你千万别轻生,更要时时防范有心人将你灭口。 “因为你若死了,承受极刑的便是你的亲朋。 “——你要谈条件,活着、看我能否逐一兑现,便是我的条件。” 牢房常年不改的昏暗光线中,俊美至极的男子似被清寒月光笼罩,低沉悦耳的声音讲述着之于方涣来说的人间惨案,不疾不徐,他的神色清冷,却透着一股子真诚。 那份真诚非常不合时宜,非常的,气死人不偿命。 方涣瞪大了充血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顾岩陌,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你……”言语似是从他牙缝里生磨出来的,“你怎能牵连无辜到那地步?枉我以往还敬你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可对付不了你这样的人。”顾岩陌喝尽杯里的酒,“你也曾上阵杀敌,也曾看过战事中的百姓是何情形。 “打败敌军一次,他们便欢欣鼓舞,即便自己食不果腹,还是想法子给年少的将士送些东西,以示感激。班师回朝时,夹道相送。 “他们那种笑容,堪比这世间最美的笑靥。 “战事皆以百姓受苦受难开始,要有许多人,与至亲生离死别。明明是朝廷中人玩弄权术予以的无妄之灾,到头来则要感激朝廷平乱,我总觉受之有愧。 “若能免却一方百姓陷入水深火热,将你方家人个个凌迟又何妨?” 方涣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很明显,他受到了触动。 “你若毫无可取之处,今日我也不会与你说这么多。”顾岩陌审视着他,视线变得格外的锋利直接,“我想不明白,曾经的热血儿郎,如何变成了这幅模样?” 方涣眼中有了痛苦的挣扎。 “三尺黄土便是归处?你倒是乐观。”顾岩陌站起身来,负手睨着方涣,黑漆漆的眸子闪着迫人的寒芒,语气有着慑人的冷酷肃杀,“玩忽职守是为不忠,挑动战事是为不义,连累亲朋是为不孝不仁,偏生又是明知故犯。 “你对得起谁? “将你万剐凌迟、挫骨扬灰又何妨?” 这一刻的傅晚渔,屏住呼吸,看着这时候的顾岩陌。 屯田案,他针对的是方涣,从没瞒过她,但也没提过原由。她偶尔设想,只当是他看不惯武官中出了为着钱财委屈将士的败类,却如何也没想过,方涣牵系的事严重到了这地步。 而他,看起来散漫悠闲的他,在这件事情上,可谓深谋远虑。 之于百姓,他再善良不过:为着免却他们的无妄之灾,几乎不择手段。 之于方涣,他又再残酷不过:为着免却对方将要引发的战事,亦是不择手段。 很复杂、很矛盾、心机太深沉的一个男人。 这才是真实的他。 是一个,她没看到过的顾岩陌。 她一向知道,他是极好看的男子,而在这一刻,瞧着他,她心跳竟有些急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蹙了蹙眉,却又意识到自己的面颊有点儿发烫。 就算没经历过儿女情长,只看话本子、情意绵绵的诗词,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她喜欢的男子,不是光风霁月,不是冷酷果决,不是义薄云天,而是这些兼具再加上非常歹毒非常老谋深算的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