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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泓闻言,竟是无声地笑了起来,那眼角的沟壑之纹便仿佛扭曲的蜈蚣攀爬,宛若狰狞地嘲弄。他冷笑道:“后悔?我从未后悔过,权谋这条路,本就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更何况,他王清彦不过是有一个好的士族出身罢了。我任沥县县丞任了整整六年,眼见便要迁官为沥县知县,他却于棠溪任官不过两年便转任于此,生生夺走了我唾手可得的知县之位,他何德何能?莫非我赵泓便要因寒门出生而受此不公?便就此,我也从未后悔过。” 宫钰望着赵泓,她的神色依旧淡薄,那乌眸清晰地倒影着赵泓的神情,沉寂得宛若霜雪。“既然如此,你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道出七年之前的实情了。那么,多说也无益,疏影,予他笔墨。既然赵大人不愿说出那七年之前的罪状,便令他写下来罢。” 赵泓望着那素纸与墨笔,冷冷道,“即便身死于此,我也不会写的。” “是么?”宫钰垂眸,她微微笑了,那笑意里却似是含了一层奇异的悲悯。 便在此时,只见得一华裳青年与一锦衣女子快步而来。 赵泓陡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剧变。 “父亲,父亲——”赵梦德见了赵泓,眉眼间是极为沉重的悲痛。只听得他颤声道:“都怪儿子太无用,才令得父亲入狱!”他上前紧紧握住了赵泓的手。那华裳上的锦绣之纹衬着赵泓枯瘦的手,赵泓的手竟是不由得微微一颤。 “梦德,你,你是如何能来此地的?”赵泓失声道。 “回老爷,是我带他来的。”花觅蝶微微笑道。她眉目如画,那琉璃蝴蝶簪衬着瓷白的肌肤,便似是落于掌心的雪。那广袖间的海棠随着盈盈步履而绽放,即便是牢狱内的重重暗影,也难掩其自生幽兰。 刹那间,赵泓似是思及了什么,猛然叫道:“梦德,快,快离开花觅蝶。” 可惜晚了。宫钰垂眸叹道。 花觅蝶不过一个转身,纤手微扬,便扣住了赵梦德的命门。 赵梦德不可置信地望着花觅蝶,他似是想说什么,却难以发出一丝声音。 “花觅蝶,原来是你,你竟是元晞公主的人。”赵泓怒目而视。他死死攥着铁栏,锁链与他手腕上划了一道极深的印痕。 花觅蝶只轻柔地笑着。 自一开始,花觅蝶便是元晞公主手里的一颗棋子。赵泓闭了闭眼,细思之下,却是陡然而生的寒意。蛰伏了整整七年,便只是为了今日。无论是梦德来到京兆尹府,还是此时会出现于牢狱之内,恐怕都有花觅蝶的暗中引导。 江子瑜自一开始便知于公堂之上,难以翻得那七年之前的沥县之案,最初的目的,便是以玉钩之罪令他入狱。于牢狱之中以他的独子赵梦德相要挟,迫他写下七年之前的罪状。 此乃环环相扣的计谋。 “赵泓,时辰不多了。”宫钰微笑道。 赵泓攥着笔的手不禁颤抖起来,他脸色灰白如纸,额间染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他提起了笔,强压下心内的冷意,哑声道:“若是我写清了七年前的罪状,你可否饶我儿子一命。” 牢狱内是一片死寂。 宫钰依旧是微微笑着的,她只低声道:“七年前,你令人用剑尖抵着王旭洲的脖颈,迫使王清彦写下辞官信。而今,却是轮到你了。” 第二十三章 杀人灭口 冰冷的汗珠自赵泓前额滚落而下,他双眸死死盯着素白的纸。手腕颤动,他每落笔一字,脸上的神情便彷徨一分。 “李沐蓁以血书上诉了你三罪,想必你也清楚吧,你便依照血书所述,将那三罪皆写清了。”宫钰依旧是静静地望着赵泓,她低声道。 赵泓攥着手中的笔,他咬牙道:“我会如你所愿而写的。只是,你得保我儿子一命。我死固然无妨,若是我儿子不能保全,我便宁玉石俱焚,你的目的终归是难以达到。” 竟是以死相要挟么?宫钰微微笑了笑,并未答话,她心内叹息,也无怪于此了。 ——将死之人终归是会挣扎片刻的。 却听得花觅蝶温柔笑道:“老爷,你若是愿玉石俱焚,孟德少爷便是连半丝存活的机会也无了。他将会立即死在这牢狱里,最终埋葬于雪中。若是写了,孟德兴许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你须得弄明白了,以你而今被囚于此的身份而言,所做所为也只能博得这一丝机会罢了。根本就没有以命相挟的资格。” 赵泓闻言,面色大怒,他似是欲说什么,但触及赵梦德那双乌黑的眼眸时,却是连一丝话音也难以出口了。 牢狱内寂静无声,唯独那寒冬的冷风似是撕裂了锦帛,捎了些许雪花而入,落于壁上,化作半缕雾霭飘散。 须臾后,赵泓停下了笔。 “疏影,此认罪书可有误?”宫钰问道。 “并无。”李疏影道。 ——那么,这第一步棋,便就此结束了。宫钰叹息,她那双眼眸里却并无一丝情绪,似是骤然而落的雪,渐渐地沉积了下来,只余下了一片凉意。 “饶我儿子一命。”赵泓沉声道。 “既然赵大人如此坚持,便也不好拂了他的意了。”宫钰道,她静默了须臾,对花觅蝶道:“你便先与赵梦德离开此地吧。” “可是,殿下那边——”花觅蝶黛眉微蹙。 宫钰只微微笑了笑,低声道:“你给殿下一个交代便是了。” --